爺爺起床時頭向後仰了一下,然後被送往醫院診斷為中風。呂品天記得跟鄒揚去看望爺爺時,印象裏那個會糊出造型各異紙燈籠,編出活靈活現草編動物:熱帶魚、青蛙、螞蚱、公雞,還會捏麵人,總是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嬉戲玩鬧,給他們切自家地裏種出來的西瓜吃的爺爺已經嘴巴歪斜,所有的衣食起居都要人照顧。他看到孫子跟幹孫女很高興,雖然他臉上已經不好表達自己的情緒,眼睛卻亮亮的有了光澤。
兩頭忙碌肯定忙不過來,吳老板雖然抽空去醫院幫忙,但始終不是長久之計。鄒硯庭將老父親送到了省城的大醫院治療,自然要跟過去。老人一日也離不了孫子,況且鄒揚留在食神居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初一期末考試剛結束,鄒硯庭就幫兒子辦妥了轉學手續。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孩子開始了有生以來最長的別離。
鄒揚臨走前把自己搜集的全套《童話大王》送給了呂品天,雖然他知道她升初中後就非名著不看。呂品天翻著那些已經泛黃的紙張,皮皮魯,魯西西,還有舒克貝塔,這些可愛的朋友陪著她一起長大,現在卻漸漸埋藏於記憶的深海。感動我們的往往是一些場景。那些場景就象老電影,膠片泛黃了,聲音和圖像都有了沙沙的感覺,而就是這種感覺讓真實的場景有了特別的質感,朦朧但是厚重。
“你記得要給我寫信,每周一封,不能少。”
“嗯,你也要記得回信。我放假就會來看你和幹媽,你以後千萬別再惹幹媽生氣。”
“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別惹你爸和你阿姨發火,我猜你爸發火肯定很厲害。”
知道他要賺班上同學還特意為他開了一次歡送會,有幾個女生甚至當場哭了。呂品天本來沒有覺得多傷感,被這種離愁別緒一醺染,眼睛也開始紅紅,像隻小兔子。因為班上哀聲一片,所以大家都忘了調侃悲傷流淚的女孩子們。也許多年以後回憶往事,她們會覺得自己當時的失態實在是不堪回首;但這一刻,她們的情緒無疑是真實的,真摯的感情,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也不應該遭受奚落。
鄒揚沒有料到大家的反應會這般強烈。童年的經曆,讓他對自己的同學雖然溫和禮貌,無論怎樣的人,不一會兒就能搭上關係,高談契闊。然而,在越來越近的距離裏他就會怯陣退步,保持著一種介於朋友與熟人間的客氣距離。所以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同齡朋友,但與此同時,全校會有數百號人跳出來頗為自豪的宣稱:我跟鄒揚很熟的。
被老師叫上講堂,他百感交集,一時間這個獲得過全市中學生演講比賽第一名的男孩竟然有些怯場。隔了很長的沉默,他隻說了一句話:“也許這句話很蒼白,但是我依然想說,謝謝大家,這個班集體讓我覺得溫暖,認識你們,是我的幸運。”
確實是他的幸運。好些年以後,鄒揚再跟呂品天談到往事時,還頗為感慨,也就是那次班會,讓他開始有勇氣去真心誠意地結交朋友,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禮貌寒暄的表麵。雖然初一同學的麵孔早已在他腦海中模糊,他們看似不經意的瞬間卻改變了一個同伴的人生。
有的時候難以辨別清楚,到底是那些在我們生命中唱主角的人對我們的影響深遠還是生命旅途裏的匆匆過客意義更為重大。
有沒有這樣的感覺,有些時段,每一個瞬間都清晰明了,小小的細節也常駐心間;而同樣是親身經曆的另一些時光,則嘩啦嘩啦地翻過,好像空氣流動成風,一不小心,就把日曆吹過了很多頁。
如果說呂品天剩餘的初中生涯還有什麼殘存的印象,那些哭笑不得的畫麵基本上都來自於初二分班以後的新同桌江明川。
說起江明川,他也是學校裏極有知名度的人物。他的知名度來自於小綿羊的奮起反抗,乃至逐步成長為大灰狼。江明川的父母都壽員,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其家境自然是不錯。自小在名門閨秀教導下長大的江明川,舉止溫文爾雅,生活舒適文明。喝茶時壺嘴不衝人,吃飯時無聲無息。不露富,不顯財,含蓄矜持。加上他模樣酷似當年風華絕代,白淨清秀的好像個小姑娘,生性又一味謙和,自然成了那些學生流氓勒索的對象。據後來跟呂品天熟悉後,江明川自己坦白,當初他的零花錢壓歲錢幾乎全交了所謂的保護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