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發出聲嘶力竭的呼喊,可我竟連一句話也喊不出來,所有的言語都轉化成一個嬰兒任性地啼哭,尖銳刺耳。
那是一種哀求中摻雜著無助的哭聲,一直貫穿到橫梁盡頭,回旋不絕。
百感交集的眼神正與我的相交,溫暖卻陌生的手正在觸碰我的身體,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慌亂。
這是哪裏?尋死不成還能趕上穿越?
這年頭,穿越天天有,今年特別多啊!
隻見榻上側臥著一個年約四十的雍容婦女,麵容上寫滿了欣慰與慈愛,她的炙熱目光從不曾離開過我,她微微向前伸展著虛弱無力的右臂,口中輕輕呢喃著,似乎是在說,“是個小公主嗎?快讓我看看,快給我抱抱”。
什麼玩意兒?初生的小公主?莫非我還穿越到一個嬰兒身上了不成!
緊接著,我被一個姑且稱作是“接生婆”的老嫗抱在懷中,她用有點粗糙的手,小心翼翼輕觸我的臉頰,可這觸碰感令我覺得非常不適。
她看著我的眼神透出滿滿的憐惜,甚至,還有一點嫉妒。
我不喜歡這粗糙的感覺,像是被樹枝紮到皮膚一樣,很難受。
我在她的懷裏拚命折騰翻滾著幼小的身軀,希望能夠掙脫這個懷抱。然而我的力氣實在是太小了!
那接生婆的周身環繞著一大群胡子花白的老頭,他們齊刷刷的跪了一地,正朝著床榻上的婦人恭敬叩首,念念有詞道:“恭喜二聖,賀喜二聖,皇後娘娘的確誕下了一位小公主,這真乃我大唐之福啊!”
“哈哈哈……十二個月了!終於產下靈兒了!哈哈哈……”
是一個中年男子爽朗的笑聲。
這時我才用自己那雙小眯眯眼看到,威嚴肅穆的“父親”也站在人群之中,臉上洋溢著與他身份不符的孩童般的微笑。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自己穿越以後的這個母親,竟然就是榮寵一時的武媚娘,她懷胎十二個月,曆盡千辛萬苦,我這個被所有醫官當成妖胎的小公主才終於出世。
父親的額上時時滲出細密的汗珠,應是方才忘了擦拭,此刻卻一轉焦急之態。
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朝我散發異彩,完全掩蓋不住他心中的欣喜。
朝堂上漸漸傳來窸窸窣窣的議論之聲: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老頭子的聲音,年輕宮女的聲音;有的在仰首祝福,有的在虔誠祈禱;有的擔憂無比,有的歡喜愉悅。
忽的,殿外闖進一個士兵,也顧不得三叩九拜,便激動地張口上奏道:
“報……捷報……我軍大敗突厥……現正班師回朝……”
大臣們一聽,頓時炸開了鍋,整個大殿內異常嘈雜。
父親側過身轉移視線,掀開珠簾,來回踱了幾步,少頃,便用他那獨一無二的莊嚴之聲,向眾人宣告道:
“大唐吾女李令月公主今日降生,一並迎來突厥戰事的捷報,結束了這數月以來連綿不絕的陰雨,真乃我大唐盛世之福也,朕特賜其封號太平公主,以感上蒼眷戀,賜我大唐福祿綿延,永世太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遊蕩於大殿之上,滲透在金碧輝煌之間,那場麵顯得空前絕後的壯觀。
而我,竟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忽然失去意識,沉沉睡去。
***
再次醒來,已是傍晚時分。窗外暈黑一片,寂靜中透著詭異。
我前世的記憶,就好像一陣清風隨著夜晚的月光吹到屋外去了,我根本什麼印象都沒有了,靈魂整個融入現在小小的身軀當中,很好的結合在一起。就好像自己的確是一個新的生命,沒有過去,隻有未知的將來。
我的周身被棉錦絲絨緊緊包裹著,涼風絲毫沒有滲入我的身軀。
我試著在這暖暖的錦被中翻身,可是卻發現異常艱難。
小小的身軀掙紮著,然後用力伸出自己的小手,想要觸摸枕邊懸掛著的那個可愛的紅漆撥浪鼓。
趴在搖籃邊的婦女,早已經昏睡多時。
她應該就是我的乳娘了。
她的身上時不時散發出誘人的乳香,她那豐滿的胸脯輕輕起伏著,很有節奏。她的鼻下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的睡容安詳而又嬌羞,似是夢見了情郎。緋紅的麵色在燭光映襯下是那樣富有生氣與誘惑力。
多麼神奇,我竟變成當朝最得寵的武皇後唯一的女兒!是大唐皇帝的女兒!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大唐屢次出軍迎戰突厥侵犯,節節敗退,卻在我降生的那一刻突然大獲全勝,而長安數月陰霾的大雨,卻也伴隨著我的出現,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幼小的心靈還是懵懂無知的,眼前的一切陌生卻又如此熟悉,仿佛自己曾經來過這片土地,呼吸過這盛唐的空氣。
從這光輝的一日開始,我的出生,便意味著萬千寵愛於一身。
我那高貴的血統以及作為女性、生長於皇族的身份,帶來的是所有官宦家子女無法企及的奢華,我所接受的,是與地位更為高貴的皇子們同樣的教育,而我所擁有的,卻是他們從不曾得到過的——父母的溺愛。
我曾一度為這個“天皇天後唯一女兒”的身份而無比自豪,可卻從未想過有一日,這一切的一切都變成我悲劇命運的導火索,也從未想過有一****是多麼怨恨自己的出生。
直到很久以後,再回首憶起往昔,我才知道:所有的身份、地位、財富,就如命運的過客般匆匆掠去,並未隨著我的死亡而共眠於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