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水袖
綠城是座小小的城池,在漾城東麵幾公裏處,青山綠水,滿眼皆是桑樹,采桑人包著頭巾戴著鬥笠,一麵采桑一麵大聲唱著當地的歌謠,老遠便能聽見。光屁股的孩童在桑樹間奔跑著,發出咯咯的笑聲,池塘裏密布的鴨子發出極不整齊的嘎嘎聲,老黃狗嗅見陌生人的味道汪汪地叫個不停。有中年男子見了陌生的猛和錦葵,老遠便喊道:“嘿,年輕人,找人哪?”
“是哦,找人哪。”猛提起嗓子學著對方的語調。綠城實在不應該稱為城池,猛覺得它更象個部落。
“找誰哪?”又是老遠地發問,象唱歌一樣,聲音無比洪亮。
“找桑,是個男子。”猛將手舉在嘴巴前麵當作括音器。
“桑呀,在蠶室呢。你哪裏找啊?”猛已經走到他麵前了,對方的聲調卻依然高高在上。
“我是他的朋友,從崇左來的,請問蠶室在哪?”猛看清了神清氣爽的男子,他穿著灰布的衣裳,頭發剃得很短,身體健壯。
“隨我來吧。桑這會一定在伍蠶室,知道有朋自遠方來,一定樂壞了。”男子聲如洪鍾,眉宇之間平穩而清淡。“兩位怎麼稱呼?”
“這位是錦葵,我叫猛,算得上桑的弟弟了。不知您如何稱呼?”
“叫我蔣叔吧,大家都這麼叫。”蔣叔健步如飛,帶他們穿過成片的桑樹林,來到了林子中間的蠶室,錦葵有些跟不上腳步,蔣叔細心地緩下步子為他們介紹綠城。“兩位恐怕是第一次來吧,看,這就是我們綠城的蠶室。”蔣叔將手指向林中的平房,平房被漆成白色,開了許多窗戶,屋子裏有層層疊疊的蠶座,一些人在裏頭忙活著。“我們的蠶室遍布在這桑樹林裏,你看,那是壹號蠶室,順著望後麵,一共有九十九室,我們綠城的人都靠這些蠶爺兒吃飯,人人都是養蠶的好手。”
猛不可思議地走在這桑樹林裏,四下一片綠茫茫,沒有盡頭,要走到第九十九室恐怕不是個輕鬆的事,他不禁感慨地搖搖頭。
“怎麼?覺得不可思議?哈,我們綠城養蠶已有近百年,曆代君王公爵無不穿過我們織出來的布匹,我們老祖宗那可是不簡單,他們經曆了各種磨難,才將綠城延續到今天。”蔣叔自豪無比,充滿感情地看著這桑樹林。
“是很了不起。”猛點點頭,想起剛過去不久的戰火。“那前年的戰爭對綠城可有影響?”
“自然是有的,影響很大,我們有一些同伴甚至離開了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因為沒有市場,不得不減少蠶的數量,最後幾乎隻剩幾個蠶室了,但老祖宗說過,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我們大部分人還是相信一切都會恢複的。過去有自然災害,也曾遇到戰爭,各種難題我們的祖先都解決了,我們這代人也不例外。”話說著,三人已來到伍蠶室,蔣叔推開門,猛一眼便看見了桑。
蠶室裏一片靜謐,可以清晰聽見蠶兒啃食桑葉的刷刷聲。猛看著眼前的桑,一樣的眼眸,一樣的鼻翼,一樣淺淺的笑,隻是長發象蔣叔一樣削成了利落的短發。他靜靜地看著桑,看他專注地挑揀著桑葉,不禁心潮澎湃,直到蔣叔上前拍拍桑的肩膀,桑才回過頭,與猛四目相對。他們看著彼此,目光裏流轉著千言萬語,然而語言終是徒勞,他們各自微笑著,充滿了對命運的感激,這麼多年,別來無恙,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桑從安靜的蠶室裏出來,他笑著看看猛:“你小子還是這副憨樣。”猛靦腆地笑了,拍拍桑結實的肩膀,桑看著在一旁的錦葵,將眼神定在了她的臉上。
“這位是?”桑疑惑地問道。
“這是錦葵,我的朋友。”猛連忙介紹道,錦葵衝著桑友好地點點頭,她看得出這兩兄弟有著深厚的情感,他們的感情讓她無比羨慕,她自小無父無母,沒有兄弟姐妹,唯一的依靠便是嵬,而如今他也不知去向,世上仿佛就剩了她孤獨一人,再好的風景,都不屬於她。她是為猛高興的,但不知為何心裏還是生發出憂傷,她多麼期待有一天,曾經的愛人或是友人站在她麵前,用這樣滄海桑田的眼光與她凝視,讓她知道這個世界裏還有那麼一雙眼睛。
“你好,我是桑。你很象一樣人。”桑直視的目光讓錦葵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是嗎?是奀卡嗎?猛也是這麼說的。”錦葵笑了笑,對那個奀卡的女駭充滿了好奇。
“似乎象,又不象。”桑不解地搖頭。
“她一定比我漂亮多了。”錦葵低下頭,躲開桑的目光。
“我看錦葵有些累了,不如先安頓下來再聊吧。”猛見狀,連忙提議。桑抱歉地笑了笑,帶著他們走出桑樹林,來到一片開闊地。他們沿著青石板鋪成的街道走,沿路是錯落的房屋,各種店鋪就開在住家的前麵,販賣著價格低廉的生活用品,人們互相熟絡,微笑地打招呼,嗓門洪亮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