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簧(1 / 3)

夏天的風開始有些炎熱的跡象,正午的太陽的讓錦葵有些暈眩,兩人於是在樹陰下休憩,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們的身上。猛為錦葵換下小指上的藥,為保持傷口的幹燥,隻纏繞著薄薄的幾層紗。他看著錦葵短了一截的指頭,分外心疼,卻隻是淡淡地微笑,錦葵卻看出他眼裏的關切,反而安慰他道:“這不算什麼,真的,為了嵬,不要說一個小小的手指,就算是命也可以付出,我欠他太多了。”她看著自己的傷口,無所謂地搖搖頭。

猛看著這個傻傻的女子,她憔悴的臉上卻洋溢著愛的光芒,那也許便是支撐她的信念,貫穿著她的生活,因此她既不幸又幸福,她也許是真正懂得愛的人。猛在懷裏拽見那枚水膽瑪瑙,他將它掏了出來,遞到錦葵手裏。錦葵將這透明的石頭舉在陽光下,看它閃耀著清澈的光:“這是什麼,真漂亮。”

“這是一枚水膽瑪瑙,它象征著最好的愛,會帶來好運。戴在我身上十幾年了,一直想要到一個很需要它的女孩,將這份祝福送給她,可惜一直找不到,現在,我決定把它送給你。”猛淡淡地說。

“女孩?是你心宜的女孩嗎?”錦葵看著猛,他看起來比她年輕很多,不經世事的樣子。

“嗬,是我想祝福的女孩。”猛有些羞澀。

“哈,你害羞了,一定是,她叫什麼?”

“奀卡。”這個曾在心裏默念無數次的名字已經很久沒有對他人提及,讓猛在唇齒之間不能自己地顫抖。

“奀卡,好特別的名字。”錦葵默念了幾次,心裏升起一種無法言語的異樣感,這個名字親切而熟悉。“聽這個名字,感覺這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她很漂亮,而且很熱情,敢愛敢恨,有一點高傲。”

“你怎麼知道的?”猛露出驚訝的目光。

“隻是直覺。我說中了?”錦葵有些得意。

“恩,有幾分相似。說了有些可笑,我和她不過見了幾次麵,她甚至對我沒有什麼印象,而我卻在冥冥之中找了她十多年。命運真象一團霧。”猛若有所思。

“命運真象一團霧。”錦葵重複他的話,她的人生何嚐不是一團霧,腦海的深處有一團濃霧籠住了她的記憶,讓她無法認定自己,讓她隻能反複尋找。她看看手裏的水膽瑪瑙,將它遞還給猛。“你要有信心,你會找到奀卡的,別泄氣。”

“我沒有泄氣,我隻是覺得你比她更需要愛情的祝福。”猛看著瑪瑙,奀卡不知會愛上什麼樣的人,她不相信命運,亦不需要這樣虛無的祝福,他早知道的。他又將瑪瑙送回到錦葵手裏,“真的,你才是最適合這塊石頭的人,你收下吧,你需要它。”

錦葵不忍拒絕,於是點點頭。“好吧,就先寄放在我這裏,哪一天,奀卡出現的時候再轉交她。”

正午的太陽慢慢偏西,兩人吃了一些幹糧,喝了水,又緩緩地上路了。他們朝著漾城的方向走去,一路走走停停,猛刻意將步調放著緩慢,減少旅程的勞累,但錦葵卻不顧身體的虛弱一再趕路。她時常用幻想來解除自己的疲勞,她想象漾城的豪華,想象在那裏邂逅從小學京戲的戲班子,那些人一眼認出她來,並熱烈地邀請她加入,她也許便從此開始了又一段的表演生涯,並舞台上找到自己的過去,直到嵬有一天被她的歌聲吸引回到她身邊。幻想就象一出戲,落幕之後不免有些寂寞,錦葵便獨自練習唱戲,嵬教她的那些段子被她反複地詮釋,也越發地熟練了。

許多個夜晚,錦葵很想穿起從前的舊戲袍。她每夜都會輕輕地撫摩這袍子,如同撫摩著嵬瘦弱而白皙的身體,那些思念洶湧而來,讓她無法招架,她多麼想念從前夫君為她畫臉的夜晚,想念讓她淚連連,為了封住這思念,她趕緊收起了袍子,那袍子象是記憶的閘門,一打開便入洪水湧來,將人淹沒。錦葵怕自己失控,隻是掐斷了這回憶。她亦想,一定有一件東西可以讓過去回到她的腦海,那會是什麼呢,這也正是她要尋找的。

知了開始鳴叫的時候,他們終於到了漾城。

漾城在戰後恢複得很快,人們又一次從四麵八方湧來,妓院、茶館、飯店、客棧……重新開張,人們依然扯著嗓子在街上大聲說話,毫不忌諱。錦葵和猛走在人群裏,互相靠得很近,錦葵有些緊張,她從未見識過這城池的恣意與放縱,她那被壓抑的神經遭遇突如其來的狂野顯得不堪一擊。她緊緊靠著猛,緊張地打量這個繁盛的城,當她撞見各式直接而犀利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她已經適應了戰時的寂寥而蕭瑟,完全無法適應這麼熱鬧的漾城。猛看出了她的焦慮,細心地看顧著她,領著她走入一些無人小巷子。

“你不是曾在漾城居住嗎?”猛隨意與她交談,象讓她放鬆下來。

“是。”錦葵有些慌亂,她早不記得了。“但,那是很早的事了,戰爭這麼多年,我還以為這個城市也該是很寂寞的。”

“這是王的都城,他怎麼會讓它寂寞呢?我以為你喜歡這個城市,你不是曾在這裏唱戲嗎?”猛不解。

“戰爭改變了一切。”錦葵低低地說著,她的腳步加快了,心裏依然慌亂,不論是熱鬧的街市,還是無人的小巷,空氣裏都漂浮著令她窒息的分子,她壓抑著自己的慌亂,不讓猛看見。她在心裏說,對,我在這裏許多年,我定是嗅見了過去的影子,才會如此慌亂,這慌亂是對的,是值得的,是必須的。她強忍著心裏的不適,打量這座城池,尋找回憶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