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護送她回家,看她在雨裏兀自恍惚,那背影落寞寂寥,最後終於回了家,沒入那扇門後。他才放心地回去,一路上踩著濕潤的土地,雨點落在傘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他的腦中穿梭著無數畫麵、無數牽掛,他想起澤露山的雨林,每當下雨便聽見水滴“啪嗒啪嗒”打在樹葉上、岩石上,蝴蝶的翅膀被雨露打濕,隻好安靜地落在花蕊上,輕輕抖動,象呼吸一般。阿叔不知可好,每到冬天便會酸疼的雙腳可好,他還能上山嗎,大佛寺的祜巴可好,小沙彌可好……他想起第一次遇見奀卡的心悸,那感覺恍然如夢,那時他還是個光著腦袋的小和尚,而如今竟已走過千裏路,在生命路上行走多時。
猛回到臨時棲身的小屋,這是一對年邁夫婦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而為他空出的房間,老人和小孫子擠到了一個屋簷下,就在巷子不遠處。院子裏,雜草已經被除盡,猛打算栽些絲瓜或是葡萄,這樣到了夏日既能避暑又能收成,兩全其美。他始終閑不得,到了哪裏都想將那小片空間整理得舒適,他隨身的包裹裏有舍不得丟棄的醫書,做記錄用的本子,還有一把小刀,用來做工藝,還有那顆象征愛情的水膽瑪瑙。
猛想起當年澤露村落的趕擺,那時他多麼輕易地談論著愛情,而奀卡則皺眉離開,她顯然不相信愛情,那時年少的他們不明白愛情的真相,十多年過去了,猛依然離愛情異常遙遠。他時常覺得奀卡象某種命運的牽引,隻是某個象征符號,始終在前方指引他的方向,最後的歸宿是何方,這旅途的意義又是什麼,也許在最後一刻會被揭曉,也許永遠不會。但不知為何,猛始終覺得心安,他一路上做著該做的事,見識過了許多生命的風景,幫助過許多人,即便最後依然尋不到奀卡,似乎也無所遺憾。奀卡在他的腦海裏始終是當年十五歲的模樣,那個身影象圖騰般烙印在他的心裏,有時他無法相信自己居然隻見過奀卡幾麵,她在他的心裏早已無比熟悉。
猛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一會想著奀卡,一會想著錦葵,他不自覺地將這兩個女子聯係在一起,不禁自問,錦葵會不會就是奀卡,但是可能性幾乎是零。但無論如何,他依然放心不下這個虛弱可憐的女子。
幾天之後,他再次遇到錦葵,卻是如此不堪的場麵。
錦葵服用了猛開的房,頓然舒適了許多,但嵬已經連續幾日沒有回家了,讓她異常擔心。她恢複了一些體力,便出門尋找嵬。她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去了集市,在熱鬧的人群裏穿梭,她去了海邊,在沙灘上奔走,她去了陌生的小巷子,甚至敲開陌生的人家唐突地詢問……她走得相當疲憊,丈夫會去哪裏呢?這個問題是她無法回答的,她不禁自責,她連丈夫喜歡去的場所都不清楚,從她有記憶開始,嵬便一直待在家裏,為了躲避亂世從不輕易出門,唯一的樂趣隻是在屋子裏吊吊嗓子而已。而在戰爭之前,嵬喜歡做什麼,喜歡去哪裏,她全然不知,她努力地回想嵬曾說起的從前,發現自己對丈夫居然了解得那麼少,不禁潸然淚下。她果然是個忘恩負義的女子,果然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她不禁痛恨起自己,嵬不肯原諒她實在是應該的。
她無奈地向家裏走去,腳步沉重得如同天上層層覆蓋的烏雲,這雨下個沒完沒了,讓人糾結的心更加晦澀。終於走近了自己的小屋,遠遠看見家門大開,昏黃的燈光從屋裏漏了出來,她一陣驚喜,一定是嵬回來了,她一路小跑,卻在家口停了下來,屋子裏傳來詭異的氛圍,她不安走進了敞開的大門,一眼看見大廳裏跪著嵬,他被人架著,低著頭,口裏發出陣陣嗚咽,四周圍著幾名彪然大漢,將錦葵嚇傻了。她失聲喊道:“你們要做什麼?你們是誰?救命呀!”
“別喊了。”嵬的聲音象閃電一樣,眼神讓人覺得害怕。“你想害死我呀?”
錦葵不知所挫地站著,看著跪在地上的嵬,她“撲通”一聲在丈夫身旁跪了下來:“各位大爺行行好,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錦葵的聲音帶著哭腔。
“這麼緊張啊?”一雙雕滿了龍刺青的手壁將她的臉托了起來,錦葵看見了一張傲慢凶惡的臉,連忙垂下眼瞼,“恩,這張臉值不了什麼錢呀。嵬,你老婆都被你折騰成這副模樣了,賣去青樓也沒人要呀,給人做小的也太老了吧?”那人說著,重重推開錦葵的臉。“就算你的房子、老婆全給我,還是還不起這筆債啊,不如,砍根小手指頭,給大爺我做個紀念也就作罷。啊?”
嵬嚇得聲淚俱下,他連連磕頭,“不要啊,五爺,行行好,我一定會把錢還清的,隻要多給我一點時間,求求你了,五爺。”
“你當我五爺是做慈善的嗎?這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你想賴帳嗎?來啊,把他小指頭給我剁下來。”那流氓露出邪惡的笑來,有人拿了刀上來。錦葵慌忙遮住了嵬,她哆嗦著說:“不要啊,五爺,我郎君的手不能剁,他的手要畫臉譜,還要縫戲袍子,不能剁。”她看著那鋒利的刀子靠了過來,一咬牙,“要剁就剁我的,剁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