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嵬變身為專業的裁縫，又一次讓錦葵崇拜不已。嵬將兩件還算象樣的衣服鋪開來，用粉塊在上麵畫出個雛形，幾經裁剪，居然有了大致的模樣，再接了長長的水袖，在幾處細節上繡了漂亮的圖案，一件簡陋的戲服大工告成，讓錦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將丈夫一針一線縫成的吸袍穿在身上，心裏一陣溫暖，幾乎落下淚來。
“娘子，你忘了，當年你在戲班子，被人毀了戲袍，便是我將它補好的，我為補那戲袍子，足足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好讓你如期在台上演出。”錦葵慚愧地低下頭，許多事她已不再記得，她隻希望未來的日子更多的補償自己的丈夫。
“那年，我們都已經長大了，我離開了那戲班子，回到了城裏，你繼續留在鄉下，隨師傅學藝。那一天，你從鄉下跑來城裏，見了我就嚎啕大哭，嚇了我一大跳，原來是其他弟子將你的戲袍剪爛了，故意要看你出糗，你氣得大哭，再幾日就要進行第一次正式演出了，那對你至關重要，於是，我收下你的戲袍，將它改得比原來更加漂亮。你的第一次演出分外成功，不多久便成了正式的角兒，也到了城裏，開始你的演出生涯。”
“夫君，錦葵的成功自有你的功勞在，我一定加倍努力，不讓夫君失望。”
“錦葵，其實我寧願你隻是當初年少懵懂的孩子，而不是後來薄情寡意的當家花旦。”嵬說著，眼裏流露出少一股悲涼，他犀利地看著錦葵，目光充滿了怨恨與責備：“你出名了之後，便背棄了我，冷落了我，甚至連我的麵不肯見，你怎麼可以這樣啊，錦葵，我們從小青梅竹馬，我把你當作我的一切，當做我的性命，而你，就為了該死的京戲，為了該死的名譽從此與我斷絕往來，你怎麼忍心啊？”嵬說著，抓著錦葵的瘦弱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象要將她折斷了一般。
“不，夫君，我錯了，我再不會背叛你，你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我不該背叛你。”錦葵難過地落下淚來，花了臉上的妝。
錦葵初次在街頭表演京戲，她站在人群中間，人們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有中年男人，有小孩，有老人，也有婦女，他們全都盯著她，讓她渾身發顫，充滿了不自在。嵬倒顯得落落大方，他大聲地張羅起來：“南島的鄉親們，來看看來瞧瞧，來聽戲啦。這戰爭終於過去了，好生活開始啦，大家夥很久沒有聽戲了吧，今兒不妨來飽飽耳福啦。這可是從漾城來的花旦，嗓子一流，不聽白不聽呀。”人越來越多，錦葵臉上一陣發紅，她幾乎想要逃跑，但見丈夫如此賣力，便努力打起十二分精神，她想反正自己上了妝，無人識得她，也就豁出去了。
錦葵表演的是拿手的《楚漢爭》，那些歌詞唱段早被她唱過千萬次。她很快進入角色，化身為忠貞的虞姬，她時常覺得自己與虞姬心意相同，愛夫之心青天可鑒，為了夫君連性命也可以不要了。錦葵演得忘我，大王終於兵敗如山，虞姬心灰意冷地唱道：“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唱罷，舉起利劍往自己的頸上割去，倒在血泊裏。
人群沉浸在一片悲傷之中，不多時便響起熱烈的掌聲，錦葵的表演得到了眾人的讚賞，一時成了島上的佳話。錦葵連演多日，並練了新的劇目，終於也在這小小的舞台上自在了起來，並沉浸在人物的情懷中不能自拔。她有時會想，過去的自己站在正式的舞台上是何等驕傲的模樣，她曾為許多達官貴人表演，甚至的鞅國的大王，他們是如何觀看她的演出，又是如何肯定她的呢？她越發喜愛京劇，象找精神的依托。
錦葵在街頭得到越來越多的掌聲，夏天到的時候，他們已經賺了不少錢，甚至受到官府的邀請，上門演出。那是錦葵第一次見到那麼華麗的官府，亭台樓榭，花木繁盛，但是下人便可排成長龍，她看得傻眼，不禁感慨人與人的區別。但嵬對於這樣的結果卻很不高興，錦葵暗暗想，丈夫定然是擔心成名之後的她又一次冷落他、背叛他，但她定然不會如此，她是那麼依戀著嵬，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
這些日子，他們已不在夜裏畫臉唱曲，白日裏的表演相當辛苦，一到夜裏，嵬總是倒頭就睡，而錦葵則懷念起從前纏綿的夜。她已不再去灘塗上揀拾貝殼，他們也買了全新的戲袍，那件拚湊而成的舊袍子被錦葵悉心地收在箱底，視為最貴重的寶貝。回首這兩年多來辛苦的日子，錦葵覺得分外欣慰，盡管她曾如此窘迫，如此絕望，如此茫然，但一切終於過去了，她又開始唱戲，重新找回自己，重新補償過去的自己對嵬的傷害。她看著丈夫沉睡的側臉，他的臉蒼白瘦削，下巴尖尖的，一些胡渣在他的鼻息下輕輕顫動，他睡得很不安穩，不時地翻動身軀。他的手指長而細，是沒有做過粗活的一雙手，他自小在有錢人家長大，從來不缺吃穿，卻隨著她吃了這許多苦，錦葵不禁又是一陣愧疚，她欠了他這許多，隻能用這一生去償還。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