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葵開始每天出沒於海灘,對海的習性也越發了解,她在退潮的沙灘上找到螃蟹、大顆的海螺、貝殼、擱淺的魚,還發現了成片的牡蠣。探索的期間也受了許多傷,手指和腳底時常被滑破,傷口浸泡在海裏,有種刺骨的疼,但錦葵分外高興,因為不需再為一日三餐而煩惱了。隻是到了這冬天,海水刺骨的冰涼,讓錦葵虛弱的身體不堪重負,每當她從灘塗上回到沙地上,總覺得身體裏的最後一絲熱量已經被海帶走,她氣若遊絲地坐癱在沙地上,全身快要成為冰棍,她借著沙土的餘溫讓自己慢慢回暖,每一次都象要死去一般。
但這個寒冷的冬天突然傳來一股暖流,漾城傳來好消息,禹國與鞅國協議休戰,這兩年多來,雙方都元氣大傷,百姓生靈塗炭,也未打出個所以來,於是兩國協議休戰。消息傳開,人們議論紛紛,一絲生機湧上了南島的街頭。但百廢待舉,時局依然動蕩不安。不久以後,官府貼出告示,開始對難民施行驅逐,錦葵夜歸時常能看見難民們象大海退潮似的往城外湧去,她的心裏灌進一絲空氣,對未來重新點燃了一絲希望。
錦葵急切地要將這個好消息與嵬分享,到家門口便聽見丈夫的歌喉:“力拔山兮氣蓋世,是不利兮騅不遜。騅不遜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錦葵興衝衝地進了門,對丈夫說:“好消息,好消息,休戰了,不打了……”嵬正唱得歡,被打斷了興致,不悅地說:“吵什麼吵,不打就不打,有什麼可吵的?”說罷,換了花旦的嗓子陶醉地唱了起來:“適聽得眾兵丁閑談議論,口口聲聲露出了離散之心,我一人在此間自思自奪,又聽得敵營內有楚國歌聲。……”
錦葵默默退下,進了廚房,但心裏還是忍不住喜悅與感慨。這些日子是如何熬過來的,真讓她不堪回首。多少次,她獨自在廚房裏聽著丈夫“咿咿呀呀”地唱著《楚漢爭》,淚水便落了下來,這戰爭仿佛在她與嵬之間隔開一道天塹,莫怪丈夫對她冷落,莫怪丈夫對她無情,要怪就怪這戰爭毀了她的記憶,毀了她的生活。而如今,這戰爭總算完結了,她不禁鬆了口氣。
夜裏,她對丈夫說:“等時世安定了,我們去買一套戲服吧?”
嵬露出欣喜的表情:“好呀,娘子,想當年我們可是穿著那最華貴的戲服表演,你一上台,所有的人便不能停止喝彩。”
錦葵閉上眼,想象自己穿著戲袍的模樣,好一個花旦,她突然有些期待:“夫君,等這戰爭消停了,我們不如再重新開唱,開個茶館,你看如何?”
“好,娘子說好便是。到時就唱你最拿手的《楚漢爭》,保準生意紅火。”嵬連連點頭,“想當年,你可是師傅眼裏的寶貝,自小便被認定是我們這群孩子裏最有天賦,最出色的,師傅要你演花旦,剛開始你還有些沒底,後來便越唱越好,欲罷不能。那些孩子都不免有些嫉妒,嫉妒你的天分,嫉妒師傅對你的偏袒,但是你始終沒有辜負師傅,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你也很是努力,終於唱得了好名聲,許多人慕名而來,隻為看你唱一出《楚漢爭》。”
錦葵慚愧地說:“可惜,現在我也隻能唱這一出了,其他的戲也忘得精光了,夫君,不如你再教教我吧。”
“好呀,讓我們來一段《穆桂英掛帥》。”嵬說著,擺起了身段,投入地唱了起來:“一家人聞邊報雄心振奮,穆桂英為保國再度出征……”錦葵癡迷地看著,專注地將歌詞銘記在心。
戰後的城市象大病初愈的人,依然虛弱而蒼白。南島上,難民的身影漸漸少了,百姓家的門窗漸次打開,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來,一些小買賣也逐一開張。人們經曆了戰爭的洗禮,對生活仿佛也有不同的認識,有人更加瀟灑揮霍,今日酒今天醉,亦有人更加珍惜生命,洗心革麵了起來。
嵬亦開始出門走動,他每天要去街上轉幾圈,找點新鮮事。錦葵照常早起晚歸,早晨便去退潮的灘塗上尋找一些海產,她一邊吊著嗓子,或是來一段新學的折子戲,一邊將螃蟹或是小魚抓入她的魚婁。收成不錯的話,便在下午拿到街上去賣,剛開始她很是靦腆,隻是靜靜坐著等待客人,時常無人問津。有一日,她想,索性將這裏當成戲台吧,把叫賣當作表演,亦算是練習,否則日後如何登台。這麼一想,便也開了口,生意竟然也好了起來,有時能換來一些銅板或是人家的舊衣物。她小心翼翼地收著這些錢,回了家便交給丈夫收好,心裏想著新戲袍和將來的茶館。生活似乎漸漸好轉,南島的秩序也慢慢恢複。
春天來的時候,街上來了雜耍的藝人,大人小孩都興衝衝地跑去觀看,嵬領了錦葵擠在人群裏。隻見十來歲的女孩將雪白的瓷盤子撐在空中,左右手各撐起一隻盤子飛快地旋轉,接著用嘴撐起一隻,人群裏一片喝彩,女孩的額上冒著汗,專注地表演,中年的男子在一旁敲著一麵鑼,大喊大叫:“各位南島的父老,我父女二人途徑此地,女娃娃已經多日沒有吃飯了,各位看官有錢出錢,沒錢的給個饅頭也行,多謝多謝。”說罷,舉著個大碗在人群裏得到一些微薄的報酬。
嵬將錦葵拉出人群,他對錦葵說:“看,這也是個賺錢的路子,你好好練練,改日我們也來表演一回。”錦葵不免有些緊張:“可是,我們連個戲服也沒有呀。”嵬腦子一動,便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