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臉譜(1 / 3)

南島湧入大批難民,錦葵抱緊懷裏的包裹一路小跑,遠離饑餓的人群。包裹裏是他們這幾天的夥食,家裏就要燃不起炊煙,她又賣了一些過冬的衣裳,才換來這些米。她拐入小巷子,進了自家門,快速地將門閂上,嵬在屋裏“咿咿呀呀”地吊嗓子,她連忙進了廚房,手腳麻利地做起飯來,不一會兒,一陣飯香飄來,暮色也濃稠了起來。

嵬在桌前不滿地看著青粥小菜,錦葵竊竊地站在一旁,她的手不停地揉著衣襟,委屈地說道:“這戰爭讓街上一片混亂,到處都是難民,現在米很是稀缺,況且我們又沒有銀子,你就將就著吃吧。”嵬顯出不耐煩,打斷了她的話:“知道了,我又沒說不吃。”他端起飯碗,幾口便將粥喝了精光,將碗推給錦葵:“添飯。”錦葵默默地走到廚房,將最後的一點粥倒入碗中,端到丈夫的麵前。

嵬吃過了飯,錦葵收拾停當,便靜靜回到閨房,坐在床沿,等待著丈夫,這是她一天當中最幸福的開始。嵬舉著毛筆來到她的麵前,她輕輕仰麵,眉眼低垂,冰涼的墨汁輕柔地劃過她的眉眼和臉夾,丈夫的鼻息細致而沉穩,眼神專注而癡迷,是他一天中最溫柔安靜的時刻,亦是錦葵最欣慰和溫暖的時刻。月光輕柔地灑入窗格,窗外的風沙沙做響,四下一片靜謐,丈夫專注地描繪著她的臉,時不時退後端詳,並輕輕點頭微笑。畫臉用了很長時間,錦葵的脖子隱隱酸疼,卻不敢放鬆,直到丈夫放下筆墨,滿意地點頭。

鏡子裏的臉被顏色覆蓋,好一張花旦的臉譜,朱砂玉唇,眉尾一隻蝶翅,徐徐如生,將臉譜勾畫得神韻飛揚,連錦葵也不禁暗暗叫好,她的夫君勾臉的技藝越發的精湛了,他理應成為一名京劇勾臉大師,可惜局勢不好,否則他定是相當出色,錦葵在心裏默默讚許著嵬,並以他為傲。她記不得這是第幾次被嵬畫臉了,似乎由來已久,從有記憶開始。

嵬溫柔地看著她,用京腔唱道:“娘子,月色美,卻比不上娘子美。”

錦葵舉起水袖,遮住臉龐,輕聲說道:“夫君,你真會說話。”念罷,甩兩下水袖、揚起珠圓玉潤的歌喉悲淒地唱道: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冰霜與勞碌,年複年年,恨隻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隻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錦葵輕盈轉身,聲聲哀怨,眉眼裏皆是虞姬之楚楚連連。

嵬抽吸一口涼氣,壓低嗓子唱了起來:“槍挑了漢營中數員上將,雖英勇怎提防十麵埋藏,傳將令休出兵各歸營帳,這幾戰連累你多受驚慌。”

嵬哀歎連連:“今日裏敗陣歸心神不寧。”

錦葵款然相勸:“勸大王休愁悶且放寬心。”

嵬:“怎奈這十麵敵難以取勝。”

錦葵:“且忍耐守陣地等候救兵。”

嵬:“無奈何飲酒漿消愁解悶。”

錦葵擺幾個身段唱道:“大王,自古道兵勝負乃是常情。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刹那,寬心飲酒寶帳坐。”

錦葵哼起一段掛兒,那是京劇段子裏華彩的節奏音樂,她沉浸在虞姬對霸王的擔憂之情裏,心裏一陣擔憂惶恐,忽聞得嵬一陣叫好。

“好,娘子,你演得真好,快要趕上那李誌芳了。”嵬連連喝彩,貪戀地看著虞姬的臉。

“大王,過獎了。”錦葵欣喜地回過禮,臉上泛起一片溫熱,這是她得到的最好的褒獎,這段時間,她常乘四下無人偷偷練習,終於將這《楚漢爭》的段子練了個熟絡,並且分外地喜歡起來,她覺得自己倒有幾分象了虞姬,起碼她能全然明白這個忠貞女子的心意。“隻是,這李誌芳是何人?”

“李誌芳是漾城赫赫有名的花旦,她的拿手好戲就是《楚漢爭》,你隻要多加努力定可超過她。”嵬的眼裏閃爍著灼熱的光,那光一閃而過,取得代之的是嗬欠連連。

夜已深,錦葵伺候了丈夫入睡,卻被一陣饑餓襲來無法入眠,索性起身在院子裏看著月亮解悶。院子裏有雜亂生長的葵花,在這個時節早已凋零,但錦葵記得夏日裏葵花繁盛的模樣,它們無須照料便生得恣意,很是驕傲,亦是她最喜愛的花。嵬曾說,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山坡上便長滿了金黃的葵花,那金黃色漫山遍野,美得讓人抓狂,他們就在那山坡上唱著京劇段子,清亮的嗓子漾滿了山坡。

錦葵想象著那樣的畫麵,獨自哼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