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砌末(1 / 1)

崇左小鎮在戰爭裏麵目全非。那些瑣碎的家長裏短早已不見,鎮上的人各自逃散開去,各家的園子一派荒涼,野草和塵埃占據了這個曾經繁華的小鎮,明月樓也在戰爭中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失落的雪頤和一些固執的老人留在了這個廢墟般的小鎮。她和徐家失去了聯係,亦不知奀天是生是死,她登上殘破的明月樓遠跳蕭條的遠方,淚水洶湧如落天江。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的奀天在哪裏呀?”雪頤的哭泣在廢墟上傳開,卻無人在意,除了淒涼的亡魂,小鎮早已空蕩蕩的。“真是作孽啊,作孽啊,老天呀,你睜睜眼啊,隻要我的奀天沒事,我這條命也不要了。”雪頤悲戚地在明月樓上哭喊,直到聲音沙啞。她有時睡在明月樓的廢墟裏,有時回到被洗劫一空的大房子裏。她自言自語,瘋瘋癲癲。

奀卡的小房子裏被蜘蛛細纏繞,園子裏雜草叢生,時常有肥碩的老鼠悠閑地尋覓食物,惟有一株倔強的木棉獨自挺立在廢墟之間。初夏,我依舊開出火紅如血的花朵,那是我在崇左最寂寞的季節,我想該找點事做。紅色的花朵引來美麗的喜鵲,引來嗡嗡的蜜蜂,我孤芳自賞,想起遙遠的澤露山,在那旺盛的大山裏,各種奇特的花朵層出不窮,雨水如甘泉,空氣清澈而芳香。族人們的詭異傳說還在代代相傳嗎?女巫們依然在春天到來的時候舉行盛大的祭奠儀式嗎?

“紅花!奀天最愛的紅花呀!”雪頤的聲音打斷我的聯想。她想著她的兒子,她對他付出得那麼少,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她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推開鬆散的木門,她走到樹下,伸起手臂想要采摘一朵紅火的木棉。但她夠不著,於是奮力的跳了起來,滿頭蓬鬆的頭發隨之顫抖,卻依然無法碰到花朵。她找來一隻破舊的板凳,顫巍巍地站了上來,踮起腳尖伸長雙手,就要夠著花朵的時候,板凳卻“咿呀”散了架,她帶一瘦弱的身軀重重的跌在地上,發出一聲鈍聲。雪頤起身,仰著頭看著紅色的木棉,慌張地說道:“怎麼辦,摘不到,那是奀天最愛的木棉花,我一定要給他采一朵回去。”雪頤一邊尋思著方法,一邊四處打量,終於搬來一張堅固的桌子,爬了上去,滿心歡喜地摘下一朵新鮮的木棉,將它捧在手心。

“奀天,娘給你采了木棉花啦,你趕緊回來吧。”雪頤嗬嗬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在廢墟上傳播開去,帶著一股烈的荒涼。

那之後,雪頤每天來到木棉樹下,看著木棉花開。

“奀天,等你回來了,娘就不再去明月樓了,娘把明月樓關了,就陪著你。你說好不好?娘不再和你爹鬧別扭了,不吵架了,還讓你跟著老師,一起讀書,一起寫字,你那麼聰明,以後一定可以考取功名,咱做個讀書人。你說好不好?”

雪頤時而哭泣、時而憨笑,時而清醒、時而瘋狂。

八月,有散落的官兵途經小鎮。官兵們粗魯地踢開荒蕪的人家,尋找遺留的財寶。

“媽的,啥也不留,掃蕩得夠幹淨的。”帶頭的官兵罵罵咧咧。

“報告,那戶人家好象還有人。”

“去看看。”

一行人進了餘家的院子,餘家七旬的老人正在一尊小小的佛像前念誦佛經,迷離地看著突如其來的士兵。

“給我搜!”帶頭的官兵一邊點起大煙,一邊看著瑟瑟發抖的老太婆。

“阿婆啊,家人還有什麼人啊?”官兵大著嗓門問到。

“沒有人了,都走了。”婆婆顫顫地說。

“哦,那你咋不走呢?”

“老了,走不動了。”

“哦,走不動了,是夠老的。”

“報告,沒有值錢的東西。”小兵來報。

“媽的,真是窮的慌啊。”帶頭的官兵瞄向老人捧著的小佛像。“老人家呀,那佛像拿來我瞅瞅。”

“這是佛祖,是佛祖啊!我的命啊!”婆婆緊緊拽著小佛像。

“你的命?你的命值幾個錢啊?”官兵說著,抽出腰間的長刀,朝老人頸上一抹,那尊小佛像瞬間從老人懷裏滾落了出來。官兵將小佛像拾起來一看,隨手將它丟棄在攤倒的老人身上。

“媽的,木頭做的,破玩意啊,媽的,滾球。走人。”

官兵一行人一無所獲地離開了小鎮,望下一個村子走去。躲在雜物堆裏的雪頤緩緩地起身,坐在夕陽裏一動不動,她已經習慣了這些官兵的來來去去。哪一天,她也許會象餘家的婆婆一樣一聲不吭地死去,可是她心裏想,不,我還不能死,我要等到奀天回來,我要等到奀天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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