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彼岸(3 / 3)

亞齊從她身上下來,點燃他的雪茄:“我不可能隻愛你一個,我是個海盜。”

奀卡看著他的背,那是傷痕累累的背,經曆過無數的生死,那浮起的紅色刀疤多麼象樹根:“你是榕樹,你絞殺了我。”

亞齊沒有聽懂,他倦了,躺下身不再說話,很快睡著。

幾天之後,滿載富商的客輪遭到“Asgard”號的洗劫,海盜們象發狂的野獸,幾乎要將客輪撕碎,奀卡又一次目睹了一場浩劫。這場浩劫比海盜的對決更讓人發指,虛弱的老人來不及反應便被挑破了喉嚨,手無寸鐵的男子被鐵斧敲碎了腦袋,女人被壓在夾板上準備輪殲,哭泣的嬰兒被丟入海裏……血液染紅了天,奀卡將目光看向晚霞,她的母親來到她的身後,輕輕牽住了她的手,母親的手那麼冰冷,但依然令奀卡安心。

母親說,不要害怕,奀卡,我在這裏。

奀卡說,娘親,你終於來了。

然後,她們便一起沉默著,看晚霞染紅海洋,染紅天際,染紅海盜船和慘不忍睹的客船。

洗劫持續了很長時間,還未被海盜殺害的人們蹲在甲板的一頭顫抖,甲板的另一頭正上演著**的戲碼,那些女人象被車輪碾過似的,輕薄得如一片枯葉,被丟入大海也擊不起一點響聲。海盜們滿足完了獸欲,清空了客輪上的財寶,便點了一把火,扔在船上,準備撤離。那一瞬間,奀卡在人群裏看見一雙熟悉的眼睛,她衝上前去,走過晃悠悠的跳板,在那群人當中找到那個男孩,她看著他的眼睛,將他從人群裏領了出來,帶回海盜船,身後一片火海,客輪燃起熊熊火焰,漸漸沒入了大洋。

奀卡說,我要這個男孩。

亞齊不解看著奀卡,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我要一個孩子可以幫我跑腿,供我使喚。

亞齊無所謂地聳聳肩,他急著去清算今天的收成,並且和兄弟們好好慶祝一番,這次洗劫給他們帶了巨大的收獲。

男孩看上去七八歲,一直沉默著,他顯然被嚇壞了。

“你叫什麼名字?”奀卡看著他的眼睛,心裏微微地顫抖。

“奀天。”男孩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看著眼前海盜船上的女子,奀卡的心裏一陣糾結,她捂住胸口,心跳不停地加速,似乎就要從胸口蹦出。

“什麼?”她盡管聽見了,卻難以置信,這就是當年繈褓裏的嬰兒,與她有著同樣血脈卻令她置身於痛苦中的男孩,她看著他的眼睛,抓著他的肩膀。“你可不要撒謊。”

“我沒有撒謊,我是奀天。”男孩委屈地紅了眼,被她抓疼的小肩膀不停地扭動。

“你有什麼證據?”奀卡怒視著他的眼睛,她自己將他一眼認了出來,卻要他拿出證據,她在心裏慘淡地苦笑,他究竟希望他是,還是希望他不是呢?

“你是奀卡姐姐嗎?”男孩看著她的眼睛。奀卡雙手一顫,忽地從男孩肩上跳開,仿佛那是吃人的魔獸,他居然知道她,他叫她“姐姐”,她不禁搖搖頭,後退了幾步。

“你怎麼知道的?”她的聲音輕輕顫抖。

“是猛告訴我的,我從小就知道我有個姐姐,奀卡姐姐。”奀天用那雙明亮的眸子注視著奀卡。

“猛?”奀卡想起水晶球裏看到的陌生男子,那個照顧父親的人。

“是我的老師,也是桑的朋友,他們象兄弟一樣。桑說奀卡姐姐去了海上,說姐姐有長長的頭發,還有和我一樣的眼睛……”

“你父親呢?”奀卡虛弱地看著那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眼睛。

“死了。”男孩說。

“死了?”奀卡的心一沉。

“病死的,在崇左。我跟姥爺一起坐船,他們也死了。”男孩說著,終於大哭了起來,豆大的淚水奪眶而出。

“姥爺?徐進?你母親呢?”

“娘親沒有一起出來,在崇左。……”男孩哽咽地說著這些年崇左發生的事,說起了猛,說起明月樓,說起離開的桑。男孩淩亂的敘述象是布滿利刺的長鞭,狠狠鞭打著奀卡的身體,她的身上落滿了血紅的傷痕,往事洶湧而來,象無法躲避的海嘯,將她整個掩埋,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男孩終於說累了,沉沉地睡去,蜷曲的身子象是**裏的嬰孩,這是奀天,全世界唯一和她流著相同血液的男孩,他多麼不幸,又多麼天真。他單純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怨恨,即便經曆了諸多生死與不公,依然純真,他甚至如此這般地惦記著這個從未謀麵的姐姐,這讓奀卡更加嫉妒。她轉身留下熟睡的孩子,拖著疲憊不堪的軀體在暗夜裏尋找母親的靈魂。

她經過熱鬧的甲板,海盜們早已喝得爛醉,互相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有人大笑,有人大哭,象是一群黑夜的魔鬼,那些哭聲和笑聲浮蕩在海上,久久揮散不去。有人醉熏熏地拉著奀卡的手,被她狠狠甩開,亞齊醉倒在人群裏,酒精將他綠色的眼珠染成兩團火焰,讓她無比陌生。她在琴邊坐下,手指冰涼,卻沒有撫琴的力氣。

娘親,娘親……她在心底無力地呼喚。

奀卡,不要害怕。母親的魂魄落在琴上,竊竊地對她絮語。

娘親,那邊的世界可也這麼寒冷?

不,這個世界有溫暖的花。

是娘親最愛的月桂嗎?

不,是彼岸花,鋪滿了通往天堂的道路。

彼岸花。奀卡閉上眼睛,在腦中描繪那絢爛而溫暖的小路,母親牽著她的手,她變得很小,還是個孩子,一塵不染,潔白而輕盈。

幾天之後,“Asgard”號在南島停靠,奀卡帶著小男孩在南島的沙灘上走過,他們光著腳丫,身後留下一長串腳印。他們去了集市,奀卡買了兩雙鞋,一雙給男孩,一雙給自己,又備了幹糧和錢幣,奀卡將自己的包囊打開,裏頭隻有一把匕首,一瓶月桂精油,一枚銅翅法螺,一頁泛黃的地圖,她將月桂精油挑出來,放入腰間的香袋,地圖丟散在風裏,將其他的東西包在一起,係在男孩身上。

“你不能留在船上了,你必須回家。”奀卡花了一筆錢請人將奀天送回崇左,關於這男孩的未來,她已無法去想,一切隻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Asgard”號即將再度啟程,奀卡躲在遠處看著亞齊一行人上了船,她摸摸空蕩蕩的胸口,骷髏戒指被她留在船上,放在亞齊的床頭。她看見亞齊在甲板上張望,但不多時,海盜船啟動了,載著奀卡最後的希望漸漸消失在海平麵上。他哪怕短暫地尋找她,哪怕再等她久一些,也許都會讓她好受一些。

奀卡獨自回去小島,島上一如既往地安詳著,象鹿一樣飛奔的孩子,無所事事散步的婦人,她象是隻去了一趟南島的集市一般,按照往常的步伐,踱回她的小屋。屋子裏一切如常,窗台上的貝殼整齊地羅列著,灶台上還有不知何時剩餘的殘渣,小小的木板床還是那麼舒適,這是她與亞齊初遇的場所,那天的颶風多麼猛烈,將她卷入一場洶湧的旅途。她在床上坐了下來,象從前一樣趴在窗台上,看著遠處的沙灘。有人在海邊放飛一隻風箏,那風箏在空中定格,仿佛一動不動,她看得眼皮發酸,終於慢慢地睡著了。

夜半夢醒,星光淙淙。奀卡吞下整瓶濃鬱的月桂精油,呼喚著母親,母親輕盈地來到身旁,母親顯得格外年輕,她牽起奀卡的手,那雙手溫暖而柔軟,奀卡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仿佛回到了孩提,她隨母親走出小石屋,她們在海岸上散步,嬉戲,聊天。奀卡想起父親曾送給她的風箏,她說:

“娘,我好想放風箏啊。”

“好啊,我們來放風箏。”母親不知從何處拿來一隻風箏,正是當年父親送的那隻。奀卡拍著小手,將風箏高高的放飛,她忍不住想,如果父親也在,那該多好。一轉身,便見父親正與母親並肩坐在沙灘上。奀卡蹦跳著,在他們中間坐下,沙灘上開滿了叢叢妖冶的花朵,將海岸染成一片血紅,將奀卡籠於其中。

“娘親,這就是彼岸花嗎?”

“是啊,前塵往事留彼岸,過去的一切隨花怒放,也就過去了。”

海風吹拂,世事依舊。目睹這一切的,隻有月亮和巫,她緩緩地踱過沙灘,踱過奀卡冰冷的身體,嘴裏念念有詞。而同一時間的崇左也在戰爭裏化做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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