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彼岸(2 / 3)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這樣?”亞齊見過無數的女子,有的才華橫逸,有的美麗妖嬈,有的溫柔似水,但女人不應該那麼倔強,那麼執意和任性,她是他見過最難控製的女人,她那麼不聽話,她象個孩子。

“不為什麼。”奀卡心裏一陣惘然,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海盜船的規定是,女人不得上船,船上的一切都屬於大家,除非你得到所有海盜的認可。”

“這並不難。”奀卡說。

……

夜晚,部落的空地上再次燃起篝火,奀卡用野花為自己編織了一頂美麗的花環,她赤著腳,在激烈的鼓點中為海盜們舞蹈。她曾在無人的沙灘,麵朝大海,隨波濤起舞,她的肢體放縱而大膽,仿佛海的力量將她撕扯,有時是溫柔的海浪,有時是洶湧的潮汐,她忘乎所以,象要在夜色裏發出巨光來,月光順著她的手指流入體內,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讓人如癡如醉,海盜們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奀卡細細地喘息著,在人群裏找到亞齊發光的眼睛。她定下神來,舉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又引來一片叫好。

三日之後,奀卡隨著“Asgard”號離開了蘇門答臘,開始了又一段漫長的漂泊。

奀卡喜歡在海盜船上撫弦,她在經過某個港口的時候讓亞齊為她買得一隻古琴,琴聲有些愚頓,但她已是喜悅。海浪洶湧,不及琴聲洶湧,海風輕浮,不如琴聲輕佻。夜裏的琴聲象一隻芊芊玉手,撫過海盜們幹涸的心田,既讓海盜們蠢蠢欲動,又在琴聲裏尋得另一種滿足。

奀卡在風裏彈奏,她隨著波瀾起伏,撫弄出心裏的哀傷,往事如潮水般洶湧四起,她的淚被吹走,散落入海,消失無蹤,那些熟悉的麵孔一一浮現,母親,父親,桑,雪頤,繈褓裏的奀天,嵬,陌生的胖子,海子,直到亞齊。琴聲引來幽怨,琴聲又似安慰,奀卡的心被左右撕撤,不能自已。

“我不喜歡你的琴。”亞齊說。

“為什麼?”

“似乎是種悅耳的假象,內裏無比洶湧,足已將我的的船打翻。”

“聽琴的人,聽見的並不是彈琴者的心聲,而是自己的。”

“也許吧。但你擾亂了我的軍心,你看我的兄弟們。”

“他們也需要一點安寧,除了打打殺殺。”

亞齊的身體覆了上來,象要將她揉碎了一般。奀卡的心裏奏起另一支樂曲,她看見亞齊的那雙手,他的手指粗壯而靈活,琴弦如雨點般跳躍不息,千回百轉,時而幽怨,時而洶湧,聽者不禁心潮澎湃,淚流滿麵,他卻不肯善罷甘休,將曲子彈得酣暢淋漓。奀卡想,亞齊才是個彈琴的高手。

“Asgard”號在海上航行了數日,他們得到消息,一艘運載著富商的巨輪正開往棉蘭老島,因為禹國的戰火打響,有錢人紛紛攜款逃竄,奀卡心裏一緊,不禁掛念崇左,但那裏除了她嫉恨的父親又有什麼可以牽掛的。她的腦海浮現父親在病塌上的畫麵,一陣惡心湧上心頭,便附身在船沿上嘔吐了起來。

海盜船繼續前行。風和日麗的早晨,奀卡還在睡夢中便被一陣喧嘩吵醒,她連忙起身,卻見海盜們拿了各自的武器,臉上露出狼的表情,亞齊站在高高的船頭,舉著望遠鏡,遠處是一艘船,正迎麵駛來。奀卡心跳加快,她看見亞齊放下望遠鏡,衝著他的同伴們大吼:

“兄弟們,是‘日不落’!是條海盜船!”

海盜們露出不同的表情,有人嚴肅,有人膽怯,有人張狂,但奀卡還是感覺到了瞬間凝固的空氣,風平浪靜的海麵頓時雷霆萬鈞,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兄弟們準備迎戰!”亞齊揮去累贅的外套,抽出長劍,站在船頭,“兄弟們,為了珠寶和女人,為了自由與勇氣,拚了!”

“拚了!”海盜們的嘶吼震耳欲聾,他們青筋暴起,如一頭頭猛獸。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不等奀卡反應過來,“日不落”號已經緩緩靠了過來,她從沒想過,兩條海盜船相遇的命運會是什麼。

遵照古老的傳統,海盜們一聲不吭地將船係在一起。有人在船頭搭上了跳板,四下一片沉默,號角低沉地吹響了,兩艘海盜船各自走出一名海盜,他們脫光了上身,露出結實的胸膛和畫滿了刺青的臂膀,開始了單挑,其餘的海盜沉默地看著這場撕殺。奀卡隻覺得腦海一片空白,她的眼前慢慢蕩漾開一片洶湧的血紅,那些強壯的軀體互相毆打、刺殺,不到最後一息不肯停止,她看見那些屍體被抬到甲板上,傷口上還咕嚕咕嚕地冒著血,她的胃裏又一陣翻滾,腦中浮現那個罪惡的夜晚,她的雙手握著匕首,一次有一次刺入那具溫熱的身體,那些血液再一次從她眼前流過,她蹲下身嘔吐了起來。她想要躲藏,但是不行,她想起亞齊,他也要接受這樣的命運嗎?

海盜們就這樣依次上場單挑,每個走上跳板的人都麵臨生與死的考驗:或者將對方統統殺光,或者自己戰死,由後麵的同伴替自己複仇。“Asgard”號的海盜英勇善戰,聞名遐邇,“日不落”號上有膽小的海盜因為害怕轉身跳入了海裏,海盜們發出一陣鄙夷的唏噓。搏鬥繼續著,勇猛的海盜到死前還發著粗野的吼聲,似乎忘情地享受戰鬥的酣暢,跳板上一片血紅,有些血液順著木板低落在海裏,屍體在甲板上越堆越高。

亞齊上場了,他是戰場的雄師,發出陣陣怒吼,他的劍鋒利無比,幾次毫不猶豫地刺穿對方的喉嚨,兄弟們不禁為他喝彩。他越戰越勇,堆在他身後屍體排成了一堵矮牆,他最後將劍指向了對方的船長,結束了最後的惡戰。海盜們發出歡呼聲,他們圍著亞齊,用震耳發潰的呐喊表達他們的讚美與歡欣。

奀卡安下心來,渾身無力地回到船艙,她的胃裏依然翻滾著,隻是沒有東西可以嘔吐了。她的心裏一陣陣地抽搐,這才是真正的亞齊,殺人不眨眼的海盜,他是英勇的,但同時也是殘忍的。不是他死,便是對方死。

死去的海盜進行了簡單的海葬,他們的屍體被投入大海,以三杯酒做最後的餞行。悲傷沒有在船上停留太久,勝利的喜悅很快將它代替,海盜們進行了一翻慶祝,他們從“日不落”號上找到不少寶貝,夠他們揮霍一段時間了。有人提議,靠岸,享受生活。海盜們紛紛響應,他們開著粗俗的玩笑,一陣陣轟笑在奀卡頭頂炸開,她隻覺得頭痛欲裂。

那個夜晚,他們在棉蘭靠岸,海盜們紛紛上岸尋找酒和女人,亞齊也不例外。

臨走前,他來看奀卡,看見一張慘白的臉。奀卡抱著他,眼淚簌簌地落下:

“我以為你會死。”

“我沒死。”亞齊哄著她,“我好得很。”

“我知道,但你可能會死。”

“你知道嗎,死其實沒什麼可怕。”

“那時你在想什麼?”

“跳板裏浸透著祖輩的鮮血,也許有一天會有我的,那是一種榮耀。”

“我不懂,但我不要你死。”

“我不會死的。你累了吧,就別下船了,好好休息。”亞齊說完,留下憔悴的奀卡消失在岸上。

夜裏的“Asgard”號傳來幽怨的琴聲,奀卡獨自留守在充斥著血腥的船上,她似乎感覺那些海盜的亡魂在船上漂浮,不肯離去。她想借撫琴驅逐黑夜,卻顯得更加哀怨,她整夜無眠,眼前始終晃動著成堆的屍體,還有亞齊趴在某個女人身上的背影,那張背上有明顯的刀把,她幾盡抓狂,無力排解。

天終於亮了,海盜們紛紛歸來,船再度起程,奀卡的心卻沉重了許多。她從一麵銅鏡裏照見自己慘白的臉,不禁黯然神傷,那是一張多麼扭曲而感傷的臉,有一瞬間,她看見了母親的影子一晃而過,卻並不害怕,她隱隱覺得母親就在身旁,也許就住在她的身體裏。

奀卡的身體越發不適應大海,她反複嘔吐,食不知味。

夜晚,亞齊與她做愛。她問他:“你愛我嗎?”

亞齊說:“愛!”

她問:“多愛?”

亞齊說:“很愛。象所有男人愛女人一樣的愛。”

她問:“你隻愛我嗎?”

亞齊握住她的嘴,在她身上做最後的衝刺。

奀卡傷心地說:“你不愛我,你愛所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