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羞玉酎(二)(1 / 3)

蘭羞玉酎(二)

蘭羞玉酎(二)

拂影一怔,低頭笑起來:“你不還是一樣。”皇帝身子一怔,隻不再說,張口含了藥,隻覺那藥似苦似澀似甜,亂糟糟的堆在舌尖,最後卻是什麼味道也辨不出來了。

皇帝身子漸好,轉眼便到了她的生辰,宮裏極是熱鬧,張燈結彩隻如過年一般,她卻是坐立不安,太陽穴突突直跳,惹得胸口一陣發悶,早上吃的不多,倒是中午被逼得吃了一碗壽麵,接著後宮的嬪妃攜了禮物前來道賀,她僵直著身子坐在榻上回禮,一直坐了半天,唯一的喜意也被折騰得煙消雲散了。

獨自歪在靠枕上閉目養神,子玉過來將一件衫子披在她身上,她頭腦昏沉的睜開眼,見是她,隨即又闔上,子玉卻趁機湊過來低聲道:“小姐,主子囑咐小姐今晚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輕舉妄動。”

她猛地睜開眼眸看她,子玉姣姣明月一般的一張俏臉,映著廊下的光,隻見萬分的謹慎鄭重,她喚她“小姐”自是顧得以前的情分,心中卻是明白的隻如明鏡,臉上似是方回過神來,她卻又將眼眸闔上,子玉不再說話,隻在袖中拿出一個物件,暗中塞到她手中,悄聲退了下去。

子玉塞的確是一隻纖細的金樣的跳脫,捏在手裏,隻覺那跳脫漫在手心,似是能在手心裏烙一個洞,九連環鎏金金鈒花釧,拆得一隻下來便為跳脫,他多次送她此物,她扔掉也好,當掉也好,不想終究仍是回到了她手中。

窗外天色漸暗,殿裏也是一片昏暗,她也沒有讓人張燈,皇帝掀了軟簾進來,卻是不覺笑了,道:“這便累了?”邊踏進來邊道:“朕給你設了晚宴,這般累可是不成。”

拂影隻懶懶笑道:“不過是些寒暄禮數,有什麼意思。”

皇帝目光猛然一沉,一雙丹鳳眼滿是玩味,卻是笑意不達眼底的道:“不去未免太失禮,不想看看朕給你準備的生辰禮物麼?”忽覺屋內頓時冷了許多,她隻不說話,四下裏一片沉寂無聲,屋內愈暗,兩人皆看不清彼此神情,四目相對,倒像是打啞謎一般,半晌,拂影才別過頭輕哼一聲,口氣卻軟了下來,道:“你送的那些能有什麼新奇東西。”皇帝聞言眼眸一閃,微微一笑,卻握了她的手,低低道:“看過便知道了。”

殿中被映得燈火輝煌,金色流光的琉璃壁,龍騰飛躍的漆紅柱,殿宇之中各種臣子宮妃玩味虛假的笑容,在那燈光之中也變得模糊起來,奏樂響起,皇帝執著她的手在眾臣子的呼聲中緩緩地帶她走向萬眾矚目的寶座,拽地長裙滑過光可鑒人的烏金磚麵,影影幢幢之中,隻見她身上繁複的鳳袍迤邐一片霞光。

她不禁皺眉看他,他卻直直的看向前方,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一般。

坐得高高在上,下麵的一切便瞧的清清楚楚,臣子們互相恭維寒暄,女眷也早已被皇後領到偏殿,除了大殿之上絲竹聲便是如此的靡靡之音。

隻聽門外一陣高聲呼號:“澤瑞王到——”大殿裏頓時變得鴉片無聲,大殿朱門大開,軒轅菡一身蟒袍優雅走進來,身形修長,眉目深邃似海,幽深的仿佛身後星辰漫天的那片夜色。

皇帝不由笑起來,道:“流景這般晚,朕可是要罰你了。”

軒轅菡微微一笑,目光落到他身畔的拂影身上,隻見她微咬了唇看他,麵色平靜,卻是難掩淡淡的焦灼,語氣不自覺的柔和許多,便勾唇道:“為夫人準備賀禮,不覺晚了。”遂轉身微微抬手,便有手下捧了一個托盤過來,他徑自掀開上麵遮住的綢緞,隻見流光閃過,那霞光一般的綢緞之上,卻是一支八連環鎏金金鈒花釧。拂影見罷身形禁不住一顫,不由微詫看他,他亦正看過來,雙眸幽深如夜,獨見流星一般的溫柔一閃而過。

手上突然一緊,她才怔怔回神,卻覺皇帝手上用力,似要將她的手捏碎一般,不覺微微蹙眉,這是卻聽軒轅菡平靜道:“臣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皇上恩準。”

皇帝眼眸一閃,臉上依舊笑吟吟的道:“流景倒是說來看看。”

軒轅菡臉上仿佛掠起淡淡的笑意,高高看下去,竟不覺有損他的高大,仿佛他站在低處,依然那般從容著、高貴著如帝王一般:“臣想為夫人親自戴上此釧。”

皇帝的手驀然滯住,金碧輝煌的金色寶座上,隻見他一雙丹鳳眼全無半絲笑意,半晌卻是揚了唇,緩緩鬆開她的手,淡淡道:“去吧。”

拂影方才下了那寶座,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階,發上鳳冠垂下的細密流蘇半搖半曳,恍的眼前細光閃爍,眼前人影似也有了重影,她隻聽繁重的袍角滑過漢白玉的台階發出輕微的簌簌聲,手心不知為何出了汗,身子隻微微無力,他卻斜斜伸過手來扶住她,手上不由自主的一抖,他卻抓的緊緊的,隻低下頭看她,俊美的眉目隱在淡略的淺影中,唯見一雙眼眸幽深灼亮,她心中終是不安,張了張唇總覺要說些什麼,隻聽他低低含笑道:“夫人小心。”

她心中愈加心神不寧,他隻拿了金釧,微微掀開羅袖一角,將那金釧籠到了她露出的一截白皙皓腕上。

皇帝眼眸一眯,涼涼的在座上喚她:“拂影,到朕身邊來。”

他倒是瘋了,隻身前來,宮內守衛早已不是以前那般薄弱,況他應是比她更明白其中利害,皇帝今晚有備而來,難道明明知道卻還如此,是故意的不成?可是無論是否有意為之,都太過冒險。許想和他說的便是這些,卻是張不開口。他似是看在眼裏一般,隻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這時皇帝不覺皺眉,隻喚道:“拂影!”她才恍然轉身,提著拽地的裙角,又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殿中絲竹重又響起,皇帝臉色平靜的欣賞歌舞,有意無意靠過身子在她耳畔低語,她卻是什麼也未曾聽清,隻覺這一切正常的可怕,仿佛暴風雨前的最後一點平靜,眼尖得發現朱柱後曹應田隱約的對著她身邊的皇帝打手勢,她心中一驚,待要看個究竟,似有風吹過,殿中的燭火俱滅,眼前頓時漆黑一片,絲竹聲停,殿內皆是淩亂的腳步聲,她猛然僵直了身子,隻混亂的感覺到身邊的皇帝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兩人手心中皆是一片濕膩,倒不知是因她還是因他。待眼前緩緩亮起,隻見殿內空寂一片,唯獨軒轅菡麵無表情的坐於下首,低眼望著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的勾唇。

他周圍卻是不知何時多了數十個黑衣人,手持長劍,緩緩邁著步子保持攻勢。

這時,軒轅菡卻抿了口酒抬眸低笑道:“人還是太少了。”皇帝臉色一沉,臉上卻頗是玩味:“流景,你總是太自負。”他的話剛剛落地,五十名死士立即齊齊衝過去,軒轅菡麵無表情的喝完杯中酒,抬指一彈,那酒杯飛速射出,燈光昏暗中,隻見似是擊中一人腦顱,頓時腦漿四裂身體砰然倒地。皇帝見狀臉色微微一白,軒轅菡已經似笑非笑的與數十人戰在一塊。

濃烈的血腥味道漸漸充斥全殿,幾十條人影在那燭火下飛竄來去,巨大的殺氣拂的那燭火忽明忽滅,隻見地上殘影濃重,被那燭火一照,又四下來散開來。

他衣帶飄決,眉目在流過的寒氣中若隱若現,寬大的袍帶因風獵獵的撐開來,隻如飛在空中一般,死士的身形一個個倒下去,卻是頗頑強的又站起來,仿佛永遠都殺不完。血,肆意的蔓延開來,金色的牆壁上,朱色的巨龍纏繞漆柱,到處都是一片血色,仿佛早已連成一片血海,每一個人都浸在這血海裏,同樣的沾滿汙垢。

她的身子終是忍不住發起抖來,皇帝隻死死握住她的手,修長的指骨節處泛著死寂的青白,身上明黃的龍袍拂在手背上,仿佛能烙出一道烙印來,她死死的咬住唇,隻怕下一刻自己便能喊出他的名字,可是她不能,他有他的打算,她其實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的。

大殿裏橫屍遍野,存活的也隻剩下幾人,軒轅菡身上也有許多處受了傷,鮮紅的血色在那猙獰的五爪蟒袍上滲出來,流過臂膀,滑落手上,滴落下來,隻如一朵鮮豔的彼岸花。皇帝再也按耐不住,突對著殿下大喝一聲:“流景!”聲音帶著回聲在空曠的殿裏回蕩,激起千層浪一般,他隻飛速從袖中抽出一把金色鑲藍寶石的匕首,毫不猶豫地抵到了拂影雪白的頸上。

被那匕首寒氣一襲,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卻死死抓住袖角,臉色蒼白如冬日寒雪,麵色死寂的看向別處,動也不動。皇帝眼眸閃爍不看她,卻隻對著殿下的軒轅菡喊道:“流景,住手!”

軒轅菡猛然回身,這時早已被打得丟盔棄甲的幾個死士齊齊撲過來用身體死死箍住他的手腳,他眯著眼睛看著皇帝手中的匕首,巋然不動。

皇帝眼眸一閃,方才笑了:“流景,你輸了。”

隔著那樣遠,軒轅菡卻是勾唇微微笑了,身長玉立的立在殿中央,不見半分敗者的狼狽,他眸中卻是幽深灼亮,微閃過淡淡的諷刺。皇帝臉色一沉,臉上的笑頓時把持不住,隻咬牙切齒的冷冷道:“來人!”

話一落地,立即有一行內監穿梭而來,鐵鏈拖拽在地上,發出沉悶粗重的聲響,他們將鐐銬扣在軒轅菡的手腕腳腕上,皇帝手中攥著匕首望著那鐐銬低低而笑:“這是朕專門為你準備的。”軒轅菡不覺也笑了,道:“倒是要謝謝楚天的盛情款待。”

皇帝臉色頓冷,隻怒道:“帶下去!”

水開了,在銅壺裏開出沸騰得水花,一朵一朵似是漫天的雲朵。盈盈拿著帕子握住壺柄到了水,沏好了茶端過去,隻見慕容澈坐在蒲團上自己與自己下棋,黑子將白子團團圍住,已見勝跡,卻仍在僵持不下。盈盈看過不覺笑了:“明明黑子隻差一步就會贏,為什麼偏偏要舍近求遠呢?”

慕容澈悵然一笑:“想必黑子想贏得,是心罷。”

她不解:“心?”

“是啊。”他一笑,眼底隻見憂傷,卻又是滿滿的笑意與複雜,隻低低喃道:“心。”

“鏜”的一聲,匕首被擲到烏金磚的地麵上,正好滑落到她的腳邊。手下稟報的聲音依舊小心的在耳畔回響:“稟報皇上,澤瑞王實在勇猛,雖四肢被縛,吾等尚不能靠近其一步,更不用說索其性命……”

皇帝挑著一雙丹鳳眼含笑看她:“拂影,這世上,也隻有你能殺他。你也知道,有他在這世上一日,這位子我都不會坐的安穩。”身邊的下邪隻是呲牙一笑,對曹應田仰頭:“帶她去。”

曹應田忙弓著身子走到拂影身邊,眯眼笑道:“夫人……”

她麵無表情的撿起匕首,卻是看也不看他,轉身。

皇帝那雙眼眸猶在眼前,“拂影,這世上,也隻有你能殺他。”她不覺握緊了手中的匕首,匕首上棱角分明的寶石硌到手上,帶著刺骨的涼意,仿佛情形的提醒她,這世上,能救他的,也隻有她……罷。

牢房裏陰暗潮濕,散發出一種腐臭的味道,周圍牢房皆空,四周寒氣襲上來,隻覺陰冷的似要沁到骨子裏,穿過一層層嚴謹的關卡,遠遠就見他一身蟒袍立在林立的鐵欄中,腕上粗大的鐵下順著手臂垂下來,一直延伸到腳邊,嵌進牆裏。牢中陰暗,唯見極小的窗戶處投出如霜冷光,落到他血跡斑駁的衣上,泛起雪霜般的銀光。

她不覺止了步,手心滲出細細的冷汗,和著手中冰冷的匕首,似是一直冷到血肉骨髓裏。曹應田眼眸微微一閃,隻弓著身子笑道:“夫人,到了。”

似是察覺到有人,軒轅菡方才回過神來看她,半張臉隱在陰影裏,隻見側臉棱角分明的冷硬輪廓。

拂影停住腳步,隻握著匕首遠遠望他。

曹應田見她失神,忍不住輕聲提醒了一聲:“夫人?”

拂影這才回神,狠狠吸了口氣,提了群角進去。

牢門打開,他站在陰影裏朝她伸出手,幽深的眼眸深邃如夜,在陰暗得光影中明滅不定。她將自己的手交給他,他勾著唇淡淡含笑,順勢將她擁進懷中。

極溫暖懷念的溫度,仿佛記憶裏那般自然依賴,醇香的仿佛一靠近就再也離不開,中了毒一般的飛蛾撲火得的飲下去,哪怕灰飛湮滅,哪怕再無輪回。

她將臉靠在他的胸口,他身上還帶著淡略的血型味道,烙在臉上,似是將她的臉也染紅了,她睜著眼眸盯著牢房陰暗的角落,輕聲囈語:“你有沒有想過,若不是你,我不會如此。”

“若不是你,爹爹不會迷失在欲望裏無法自拔,若不是你,遲不會死,若蘭也不會有事,若不是你,樓家也不會化作一堆廢墟,二哥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你,將無辜的我們牽進這場無盡的紛爭之中……”

她抬起臉來含笑望他,唇角展開最柔美的笑容。他也是笑著低頭看她,下一刻臉色隻是一僵,卻啞著嗓子笑道:“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她眼中終於滾落出大顆淚來,身子稍稍退後一步,隻見軒轅菡胸口赫然插著一把鑲嵌藍寶石的匕首。血色順著那匕首流出來,染紅了她雪白的裙角,她白皙纖長的雙手劇烈顫抖著,細細的血色從指間緩緩流下來。這時才恍然明白當時的樓若蘭,是以何種心情將發簪刺進慕容遲胸口的,可是,她和軒轅菡之間遠遠要比他們複雜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