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羞玉酎(一)(3 / 3)

他卻是身子微微一震,抬起眼眸憂傷看她,她咬著唇,死死握住他的手,哽咽開口:“所以二哥,會好起來的,一定都會好起來的。”她哭得厲害,似是自小到大都沒有這般哭過,他不覺抬起手,苦澀的愈要為她拭淚,她卻倉皇的鬆開他,抬手擦了淚,仰著頭笑開來:“二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卻是再也說不下去,隻轉身道:“這裏不易久留,我先回去了。”

回得殿來,卻聽聞皇帝病了,那廊下烏壓壓的跪了一地,曹應田守在門口直抹汗,見著拂影進來,像見活菩薩一般的奔過來:“哎喲,夫人您可回來了,萬歲爺發著燒呢,不見了您藥也沒吃,隻撒手在那撩著,皇後娘娘也來了,咱萬歲爺就是不見。”拂影邊走邊問:“怎麼回事?”

“昨晚在陳大人那還好好的,誰知隔了半夜就發起熱來,奴才不敢耽誤,忙請了聖駕回來,宣來太醫來隻說是受了寒。”

抬頭卻見皇後一身鳳袍立在雕花的朱漆門旁,見了她隻恍惚的一笑,多日不見她,拂影隻覺她臉色白的厲害,比之上次卻是越覺纖瘦,倉促之下也來不及說什麼,隻朝她點了點頭,方隨曹應田進了殿。

屋內焚著淡香,鏤空緙絲的鎏金熏籠泄出淡白輕煙,大紅海棠色的氈毯,明黃團龍紋樣的靠枕,四處擺著白底青花的罕見官窯瓷器,卻是集盡人間奢華,皇帝臉色略白蓋著薄被靠在那靠背上,一時寂靜無聲,隻聽那銅鏤極慢的滴下,“啶”的一聲,隻如那山澗帶著回聲的空靈泉聲。

一旁的宮女見拂影進來忙無聲一福,她一眼掃見她手中的藥碗,接了過來走過去放到他手邊的矮桌上,覺他額頭上的綢巾涼了,轉身又擰了一塊給他敷上。殿了到一時隻剩了他們兩人,隱隱聽到殿外也是寂靜的厲害,偶聞鳥兒飛過枝畔,落到枝上,輕聲鳴叫。那叫聲遠遠的傳到殿內,隻像是隔著萬水千山,靜得似是在夢裏一樣。

她見他眼皮闔動,知他並沒睡著,終端起藥碗來吹了吹,放拿起湯匙遞到他嘴邊道:“怎著了涼了呢。”她聲音本不大,因這殿裏沒有一絲聲響,倒覺清晰的不真實,皇帝方才睜開眼眸看她,低眼瞧了那藥,果真張唇喝了,隻道:“夜裏受了寒罷了。”似是囈語,將藥含在口裏,眼皮欠卻旋即又合上了,殿內光線晦暗,幾縷光暈從天窗內落到他臉上,隻見側臉上分明的輪廓,她側身坐在炕沿上靜靜看他,看得久了,他的眉目倒不清晰了,隻見臉頰上的線條似是發起金色的光來,籠了一層迷朦煙雲一般。她便那樣看著他,忍不住道:“非得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成。”

皇帝隻是不說話,半晌才閉著眼眸開口:“拂影,這一局裏,沒有勝負,隻有死活,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睜開眼,似笑非笑的乏力看她:“你明知道,何必多此一問。”拂影也不覺笑了,低頭望著那碗中的湯藥失神笑道:“倒真是多此一問。”隻不再說,拿了湯匙喂他,他卻再也不張唇,半睜著眼眸看她,幽深的雙瞳隱隱隻見幾絲明滅不定,拂影見他不喝,以為藥還燙著,隻就著那湯匙嚐試些許,溫度卻是正好,又重新乘了一匙遞到他嘴邊。

皇帝恍惚憶起年幼時候,似也是這樣病著,母妃失寵,那些奴才們拿顏色給主子看,藥也極是難討,母妃求了半天方有太醫送了藥來,那時屋裏似也是這樣靜,靜得仿佛自己都不曾活在這世上,母妃便是一勺一勺的喂他,遞到唇邊,一直等著他喝下去。他不覺沉沉看她一眼,見她一雙眼睛盈盈望他,眉宇間竟隱隱幾分焦灼,方才闔上眼喝了,半晌卻喃喃笑道:“做得倒和真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