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情事如煙(2 / 3)

“是嗎?你覺得天賦是什麼呀?”

“天賦,就是像你這樣,沒有機會上高中、讀大學,說起話來,卻常常令人震撼。你以為呢?”

綠珠眼神柔和地盯著業成,說:“我覺得,天賦,就是我天天滋補、經常美容,你天天粗飯、臉都不搽,我的皮膚就是不如你的好。”

“不跟你說了,跟你說話,我自卑。”

這一夜,業成徹底失眠,他盡量不翻動自己的身體,藍田的睡眠很輕很淺,他怕她覺察到自己的難以入眠。

日子一天天過著,沒有生機,沒有活力,甚至,業成覺得毫無意義。他控製著自己,盡量不給綠珠打電話,因為,每次通過電話後,他的心會更亂,更煩,他明顯地消瘦了。為了自己的身體,酷愛睡懶覺的他,開始強迫自己每天早晨起床跑步,跑得滿頭大汗,然後洗個澡,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十一月初,業成的媽媽來到蕪湖,她是個閑不住的老人,每天幫著藍田做做飯,搞搞衛生,一家人的生活,平靜,卻也不失溫馨。業成盡量地多回家吃飯,多陪陪媽媽。

這個月的十二號,星期天,業成媽媽過生日,業成安排去了天藍藍魚莊,綠珠照樣地端著酒杯進了包間,給業成一家人敬酒,熱情大方,禮節周到。

當晚,天藍藍魚莊打烊後,綠珠步行回家,在距離自己家還有幾百米的中二街,她一眼瞥見奔陽的車停在一家酒店門口。綠珠的心顫抖了一下,腳步停滯下來。車旁,那個讓她魂牽夢縈、已經半年時間沒有親密接觸的奔陽在劇烈地嘔吐,那身影是那樣的熟悉,了然於心,恰時,他不自主地匆匆地揚了一下臉孔,宛如一個打擺子的病人,無法自控地顫抖著。路燈的光波打在他的臉孔上,是他,是他。綠珠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車內,後車座右手的位置,分明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子,他吐得翻江倒海,她卻巋然不動。綠珠的腦子稍微轉了一下,她不能動,她不能出來,畢竟,他是政府官員,而她絕非他的老婆,她見過他老婆坐他車的,坐前排副駕駛,後來與他說起此事,他說他老婆喜歡坐副駕駛的位置。如果是老婆,不管坐在哪個車座,早已下車撫慰他了。

綠珠的第一瞥,她能夠感覺到奔陽的痛苦不堪,他的頭顱搖擺不定,想必他的胃也一定在劇烈地痙攣抽搐。此刻的他,是那樣的落魄可憐,似秋風中的一片枯葉,全然顛覆了往日的意氣風發、風流倜儻。額上耷拉下來的一縷頭發,濕漉漉的,不知道那潮濕的內容,是汗水,還是吐出來的弄得滿手滿麵皆是的穢物。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他日薄西山、老態龍鍾的樣子。

綠珠的第二瞥,讓她的心猛的疼痛了一下,隻那麼一下,便風平浪靜了。曾經,她想象過這樣的情景,她覺得自己如果撞見類似的情景,心海一定會風起雲湧、巨浪滔天,心腔一定會血流不止、痛不欲生。可是,此刻,這樣的反應讓她感到不可思議。她仿佛要提起一個原以為極度沉重的物體,於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氣,下手時,因為超乎預期的輕巧,讓她有失重的感覺;又仿佛在黑夜裏下樓,原以為下麵還有一級台階,於是,邁開了步子跨出去,卻已是到了最底層的地麵,慣性讓她的身體差點失去平衡。也許,此情此景,猶如突然來臨的一聲驚雷,沒有任何防備的她,那一刻因為木然,反而表現出超乎預期的淡然;猶如人在遇到巨大的肉體創傷時,痛覺神經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尚且淪陷於麻木之中;猶如人在遭到常人不能承受的精神折磨時,當時的反應不是哭,而是狂笑不止,隻是,其時的狂笑,隻怕比哭更令人揪心。

她想起自己年少時,家鄉通電後,那隻被棄之不用的煤油燈,曾經視若珍寶的東西隻在一日之間便棄之如敝屣,隨隨便便地丟置於肮髒的角落裏,再也無人問津。後來重新修葺房舍時,一眼瞥見,那裏曾經滿上的燈油,被經年的歲月風幹了,滯留在燈槽內壁上的殘跡,似人心底裏堆積的怨懟不平的沉澱物,像是要對懶得再理睬它的主人訴說些什麼,卻偏沒搞清楚,此刻生活水平蒸蒸日上的主人,再看它一眼都是多餘,手都懶得再觸碰它,隻用腳隨便踢一下,便轉身離去。於那盞燈而言,那殘跡顯得極其的可憎可惡,若是可以一把鏟除,尚且能夠以舊亂新,或者還可以當作一件陳年擱置了些許感情的舊物,放在手裏把玩幾日。

曾經,她把他看得太重了,她想自己的眼力不是一般的拙劣,見到他的第一眼,她以為他是一個擲地有聲、情深義重的錚錚君子,其實,他不過是一個無情無義,不懂情不惜義的冷血動物。甚至他杳無音訊的半年時間,她還是把他朝好裏想,她覺得他工作太忙了,他把事業看得太重了。他們“熱戀”時,約會頻率最高時,也不過是一月一次,除了約會的邀請,他極少跟她聯係,他說:“聯係多了,容易被人發現。我與老婆之間雖然談不上愛情,但畢竟共同走過十幾年,我不想傷害她。”他說:“世上任何事,都不可以過熱,無論是情感還是經濟,經濟過熱,往往會猝不及防地步入衰退期,情感也是如此。”她沒有想過要破壞他的家庭,更不願意影響他的仕途,隻要他不嫌棄她,她甘願一生做他的情人。她對他的一往情深擠滿了胸腔,雖然她時常因他呼吸困難,夜不成寐,她依然心甘情願地惦念著,不能釋懷,也不願釋懷。這一刻,她方才醒悟過來,她對他的濃情厚誼,於他來說,不過是那點似煤油燈內壁的陳年油漬,一文不值。

她曾經深深愛過的男人、被他傷得鮮血淋漓隻能獨自舔舐傷口、她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前世欠了他情債的男人,這一刻,那份愛情抽絲剝繭、幹淨徹底地脫離她的身體,仿佛一縷炊煙、一陣清風、一道霞光,離開了,遠去了,消失了。綠珠覺得自己這一刻輕鬆起來,飄逸起來,那份曾經深深壓抑著她、讓她感到極度痛苦卻又欲罷不能欲棄還休的愛情,終於離開了她,她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