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的事情，想好不容易，要壞起來，不說勢如破竹，至少順順當當。保鮮難，腐蝕易；勤勉難，懶惰易；成功難，失敗易；做人上人難，做人下人易；討好人難，得罪人易……藍田和業成之間，自從“日記事件”之後，期間雖然有所緩解，但二人的心靈之間到底有了一層隔膜，說深不深，說淺不淺，宛如口腔裏的潰瘍，不致命，卻不能觸碰，哪怕喝一口水、吃一口飯，都忍不住齜牙咧嘴的，那絲絲縷縷的疼痛，小，卻無比的尖銳。倆人之間，你不提，我不提，但都清楚地知道，對方的心結，對方的痛楚。情感原是摻不得一絲雜質的，哪怕是虛無縹緲、煙消雲散的東西。
九二年，靖宇以勉強掛邊的成績考取了這座濱江小城裏赫赫有名的陽明中學。藍田、業成雙方單位的同事，紛紛表示慶賀，送禮物、禮金的絡繹不絕，他們堅決拒絕。業成單位的員工，特別是那些想謀個好差事、好職位的員工，是軟磨硬泡，大有不送出去不罷休之勢。不過，在業成看來，其中不乏一些關係極好的哥們，譬如說衛國，為了送出這禮金，衛國差點跟他翻臉，可是，業成硬是拉下臉，冒著翻臉的危險，堅決拒絕。敗下陣來的衛國拱著手跟業成說了一句：“哥們，你好鐵麵無私啊！”
業成的一席話，讓衛國繳械投降，他說：“你如果覺得我是哥們，是真正的朋友，就千萬不要搞這套虛的。曾經，我離不開你的關照，以後，我也離不開你的支持。這兩點，比什麼都強。”
在這點上，藍田和業成的觀點高度一致。在業成跟前碰了一鼻子灰的衛國，大暑那天晚上，帶著夫人小薛來到業成家時，藍田剛從父母在長街那邊的房子裏回來，在樓下碰上了。
“小薛，衛國，你們好。”藍田熱情地招呼著，心下全然明白他們的來意。
“這大熱天的，你才回家？不會是加班的吧？”
“明天我爸媽從杭州回來，我到長街那邊收拾一下房子。”
上樓後，靖宇一個人在家看電視，見了客人，站起身：“叔叔阿姨好，你們請坐。”
“不看見自己老，就看見孩子長，靖宇的個子快要超過媽媽了。”小薛說著看著藍田一笑。
藍田從錢包裏抽出五塊錢遞給靖宇：“靖宇，下樓去買三塊冰磚回來。”
“不用，不用，我這幾天不能吃，衛國不喜歡吃冷飲。”小薛一把攔住。
靖宇重新坐在電視機跟前的沙發上，繼續看他的動畫片。
“業成今晚有接待吧？”衛國問道。
“嗯，常事。”藍田切開一隻西瓜，用臉盆盛著端過來。
大家人手一塊吃起來，三個大人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小薛示意了一下衛國，二人站起身，小薛便要往靖宇手裏塞紅包：“靖宇真是棒，考上那麼好的學校，叔叔阿姨祝願你學習進步，長大成為棟梁之材！”
靖宇冷不丁地被嚇了一跳，看著藍田，身子直往後躲，差點撞到身後正在轉著的電風扇。
藍田堅決地推開說：“你們這樣搞就太見外了，你們家小亮上初中時，我們沒有任何表示，你們怎麼想起來的，上個初中，多大的事，還要送情，你不是太為難我們了嗎？”
三個人拉作一團，小薛說：“我們隻不過為靖宇高興，表個心意，也沒有別的意思。再說了，業成對我們家衛國真的夠哥們，衛國在副科位置上混了這麼多年，業成做副總後，這幾年連提衛國兩級，這財務處副處長的位置，多少人眼紅啊。”
“業成說了，衛國跟他一直是哥們不錯，但最關鍵的還是衛國能幹，如果衛國沒有那個能力，他也不可能鼎力相助的。”藍田笑著說，手依然擋著他們遞過來的紅包，“關係好，與送禮無關。我同學季紅，跟我的關係好得跟親姐妹似的，我一樣地拒絕了。衛國在工作上一如既往地支持業成，比什麼都強。大熱天的，我也不虛留你們了，我請好了假，明天還得去火車站接我爸媽。”
藍田連推帶搡地將他們推出門外，送至樓下。
小柔跟藍田好像天生的有緣分，雖然外婆帶她到大，在火車站一見到藍田，就親熱地撲進她的懷裏連聲叫“大姨好。”小柔穿著白色的棉質連衣裙，柔柔的學生發型，在陽光下閃著明豔的光澤。
“小柔越來越漂亮，真是會長，臉蛋皮膚像媽媽，身材像爸爸，天生的美人胚子。”藍田由衷地讚美道。
藍田爸媽麵目慈祥地往藍田身後看了一眼。
“業成分管運輸生產，天天忙得不可開交，今天他們公司開半年工作會，他派司機小劉來了。”藍田知道爸媽看向她身後那一眼的含意。
小劉邊打招呼，邊接過大包小包的行禮。
“嗬嗬，哪個要他來接呢，我們打個車，不就行了，還要麻煩小劉，真是不好意思。”藍田媽聽女兒提到業成，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含著笑意，“靖宇呢？”
“靖宇在家，他來，車子坐不下。”
到家後，爸媽見家裏搞得清清爽爽，露出滿意的笑容。藍田又馬不停蹄地奔向五香居去買鹵菜。
一家人吃晚飯時，小柔說：“大姨，豬蹄和鴨膀爪真好吃。”
“那你多吃點，我媽明天再去買。”靖宇客氣地說。
“田田，吃過晚飯，打個電話給小姨，讓他們一家明天來吃飯。前陣子，小姨打電話到小玉家，說是裝電話花了三千多。”媽媽說。
“嗯。好的。”
“靖宇經常和小華一起玩嗎？”媽媽問。
“沒有，他們到一起就打架，小華那孩子整天閑不住，大海和畫梅為這孩子不知道煩了多少神，都懷疑他有多動症，前陣子還專門帶他去南京看的，看了幾家醫院，結果都不一致。治療多動症的藥物，主要作用就是抑製中樞神經係統，他們也不敢隨便給小華吃藥，就隨他去了。”藍田說。
“小姨前陣子打電話跟我說了這事，我也覺得，這麼點小孩子靠藥物讓他安靜下來，有些可怕，還是不吃藥的好。”媽媽說。
藍田往小柔和靖宇碗裏各夾了一塊豬蹄，笑眯眯地看著小柔問：“小柔，你晚上是到我家跟我睡，還是在這兒跟外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