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子是在四十八根天柱的天馬殿中接受召見的。公主端坐在龍榻上,細細聽著枯木子的陳述,嘴角帶起一絲莫名的笑意。
枯木子陳述完畢,一頭冷汗自身上滲出,又不敢擦,汗水在臉上凝聚成珠,在睫毛上墜著,鹽意更是漬到眼眶中,強強忍住。
公主不置可否,淡淡道:“三十三可真是一個妙人啊。”枯木子不知公主何意,不敢接口,仍是低首躬身,隻聽公主接道,“高師這一年來辛苦了,聽說,喜悅山木燉草木雞,可以修身養行,高師可以一試。”這是很明白的賜死了,枯木子既知必死,反而心下踏實起來。至於如何處理大帝像之事,公主隻字未提,枯木子更感高深莫測。
自王宮中走出,枯木子如喪考妣,垂頭喪氣,端坐在轎中,行走於大街上,卻聽到大街上盡是歡呼,枯木子掀開轎簾,朝外一看,隻見行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心中更是莫名。
到得府邸中,枯木子一心所想,隻是如何交代後事,隻盼望公主賜來的喜悅山木草木雞能晚一些到。才收為新寵的樸仆姬迎來,一步一婀娜,顧盼生姿,枯木子雖已年逾五十,欲望更盛,此時看到裹在輕紗中的身姿,一股欲火騰地燃起,不管不顧,抱起樸仆姬就朝內室中走去,扒開她身上輕紗,那樸仆姬便“嗯”了一聲,枯木子欲火更盛,正待肉搏而上,忽然想起什麼,抬起她足底一看,隻見腳板上盡是木材的紋理,仿佛樹木的年輪一樣,紋理之上,用細火槍鏤上了幾個小字:
蔓娃。喜悅山木。秋子年三月製。
枯木子一看到這幾個字,登時如臥冰雪,絲絲涼意從體內漫出,驀地大笑起來,這樸仆姬蔓娃便是大西山居二家主所贈,枯木子極盡掩蓋,竟然仍為公主所知,枯木子固然為公主所心驚,卻也大喜公主之意,不過威懾而已,想通此點,登時狂喜,他大笑出刀,不顧蔓娃哀怨的眼神,一刀就斫去了她的頭顱。
枯木子剛離去前往王宮,他的隨身侍從便指揮著抬架大帝像,並那顆被斬落的頭顱,不顧諸人的圍觀納悶,一道穿街過巷,逶迤婉轉,最後在一條古陌幽深的小巷前行了許久,終於在盡頭停下,那是一道奇異的窄門,迥異於青城民居普遍以木為門的形製,那門是用整塊的石板鐫成,花紋也極為特異,簡簡單單的幾筆,卻透出一股寒意來。那帶頭的侍從猶豫地看了一眼緊閉的鐵門,正要伸手去拉石環叩門,那石環正在怪獸的口處,侍從伸手一拉,仿佛將手放入怪獸口中,有種憑空而逝的感覺。
那侍從叩叩門,大聲道:“請問上人可在?家師枯木子向大人請安!”
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門縫中探出一個孩童來,那孩童頭紮葵花鑽,眼是黑的,唇是紅的,鼻子秀氣得很,衝那侍從微微一笑,道:“上人清晨出去,若要去尋,可前往埃河塔。”
當下,一行人又轟轟烈烈地抬著神像前往埃河塔去,埃河塔遠在青城西南,眾人再次前去,便不免費時許多。一路上,隻見青城衛士風馳電掣,來來往往,神色緊張。
神像形製極高,若加上頭顱,比埃河塔也低不了多少。
尚未到達埃河塔,抬像眾人便覺呼吸困難,步履維艱,似乎前方陡遇絕大阻力一般。
此時卡卡正說到丟失的樸仆的木木,夜摩子聽到卡卡在短短幾日內的遭遇,不由撚須不已,沉吟之時,隻聽大地似乎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二人回轉身來,抬頭去看,隻見一尊無頭巨像從遠處緩緩移來,便如一座大山一般,似在仰首無語問蒼天。兩人不約而同住口,心神為之搖動。
塔頂四周懸掛的銅鈴驀然無風自響,丁零之聲,如被風雨摧折。
那具攜美而來的飛樸仆已然清醒過來,一見無頭巨像,似乎血脈也被激活,渾身一激靈,跪倒地上,朝無頭巨像跪拜。
那麵戴紗巾的絕世樸仆姬仍俏立在那裏,仿佛聞所未聞。
“好一尊巨像。”卡卡道。
“巨像雖大,手工天下無雙。”夜摩子道。
“雖雄奇而秀麗,貌壯觀而精微。”
“前無古人。”
“勞民傷財。”
“可惜頭斷了。”兩人不約而同地說出同一句話。
對於這尊巨像的來曆,夜摩子自然早已知曉,卡卡也從前來醫治的樸仆中,有所耳聞。
兩人站立在塔頂上,那侍從已然看見,隻是逆光而來,看不見麵容,隻覺右側一人,身形略胖,氣勢驚人,站立在塔頂上,便如一隻蒼鷹踞立,塔是塔,鷹是鷹,渾然不為一體,卻各有神通。左側一人,身形纖細,氣勢卻沒有那般驚人,隻是隨意之間,卻如與塔融為一體,仿佛他便是塔尖,自有一種“山高人為峰”的氣度。
那侍從早聞夜摩子昔日乃是聞名帝都的美男子,略微遲疑之下,朝左跪倒,大聲道:“大帝神像被毀,家師枯木子特遣小徒求助,懇請夜上師救助。瑰國國民莫不感恩戴德。”
夜摩子微微冷哼一聲,卻不回答。
侍從跪在地上半晌,不見回答,頭上冷汗滲出,卻苦了那些抬舉神像的人。這些人俱是武林高手,內息深厚,然而他們身負重力,幾近一天,一路奔走來,尚不覺其累,一停息下來,卻覺苦不堪言。隻覺肩上重力,成倍增長,仿佛神像正一寸寸由木化石。
良久,夜摩子在塔頂之上道:“放下吧。”諸人才如墜方鬆。那侍從卻又驚出一身汗來,萬沒料到自己竟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