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拍拍手,站起身來,道:“你先能不動生息地走過三百一十六級木梯,而全然不發出聲響;又能悄無聲息地製住這樣上等的飛樸仆;再能借欄杆傳力給樸仆,製住飛樸仆。難度更勝過我,對一個樸仆技師來說,木材是生命,而飛樸仆更是生命中的生命,顯然,還是你勝了。”他先坦然承認自己不及中年人,又道,“這三塊木板的共同屬性,並不在它們的紋理、年輪,而僅在於他們同時給人踩踏過,又恰好是這三塊木板鬆動,更加容易發揮我的‘木之道’罷了。”
瑰之國樸仆盛行,顯然更在於有諸多精深的樸仆技師,每位樸仆技師對木材的了解,幾乎都勝過對自己的了解,在高明的技師與木材之間,傳說中,有一種共同的語言,而每位技師與木材又有不同的溝通方式,這種溝通,又稱為“木之道”,木之道既是技師最光明的能力,也是最深隱的秘密。
一般而言,樸仆技師的木之道雖然千變萬化,但是總不脫離以下這八種類別:遺、種、植、移、削、斫、修、保。
此刻,卡卡雖未直說自己的木之道,但已相當之坦然。
中年人哈哈大笑,他背負雙手,看那夕陽之光,夕陽將他映射得如同鍍了光,好像神人一般。
卡卡站在一旁,心甘情願地看著他成了塔頂的主角,心中卻不免委屈:“可惜我從來不是主角。”
中年人緩緩道:“你可知樸仆一技的來曆?”
那中年人站在那裏,自有一股氣勢和威嚴,卡卡雖不喜他的偷襲,但既知他是前輩,倒也恭順。淡淡地“晤”了一聲。
中年人道:“三百年前,益赤水一戰,第十七代先王收服四海之際,被敵人圍困,幾至於兵盡糧絕,有巧匠藝人亞丁製造出三轡木馬,解決危機。從那以後,便受曆代國王重視,終於發展成為一大技業。樸仆技從一開始,便是為青城和為人民,正所謂,技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原本就是樸仆技最大的奧義。”
“樸仆技第一次飛躍,叫做‘荊棘’,發生在兩百年前;第二次,叫做‘鯨天’,發生在八十年前;第三次,則叫做‘狂雨’,是發生在五十年前,每一次飛躍發展,間隔的時間都越來越短;到十年前,再次發生飛躍,叫做‘亂真’。也是從這時起,樸仆技,已經不再是為國為民,而成了青城權貴們取樂的工具……”
卡卡道:“那你卻又是誰?”
中年人道:“自從樸仆亂真之後,我便發誓再不製作樸仆,轉而成為一名樸仆醫師,立誌守護天下樸仆。”
卡卡“哦”了一聲,道:“那豈不是與我此行同樣的目的?”
中年人歎息一聲,回轉身來:“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自從五年前,我便退隱江湖,不再為任何樸仆醫治,便是因為,任何的醫治隻不過是多讓他們受苦罷了。便如這姬仆。”
卡卡心中好奇越來越盛,又問一聲:“你究竟是誰?”
“我?”中年人,意興闌珊道,“十年前,人稱我為青城第一樸仆技師;五年前,人稱青城第一樸仆醫師,人們通常叫我夜摩子;至於現在,不過是一個遊戲世間、好管閑事的中年胖子罷了。”
“夜摩子。”卡卡心中念了一遍,然後抬起頭,道,“夜摩子。也許你能幫助我,我的樸仆失蹤了。”眼中滿是淚意。
四月十五日,正是一年一度的“樸仆節”,一大早,鑼鼓喧鬧之聲便不絕於耳。縱然是白晝,也不時有煙花升起,在半空中爆出一點點微光來,鏡屏街的孩子,便各個從自家中取出黑色琉璃片來罩在眼上,看天空中的煙花。
那煙花次第燃放,此起彼伏,孩子也便順著將視線轉移,直看得頭暈脖子酸,那煙花的響聲,也擾得人耳朵發麻,正要低下脖子要休息一下,一回頭,隻見跨嚓跨嚓,四匹健馬從街角處衝過來,那前麵的兩個馬上騎士身穿青城近衛軍服飾,肩上繡著花案,後麵兩個捕快,一高一胖,卻是當日卡卡進城時的守城捕快。四人剛到街角處,便勒馬立定,從馬上輕輕躍下,各個手按腰刀,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孩子們知道是捕快來辦案,呼啦啦躲到街邊屋裏,掩上門,從門縫中偷看。
那帶頭捕快一揮手,兩個捕快從樓梯朝上,掩上寶紋樓,第四個捕快雙臂勁健有力,一躬身,一抱拳,帶頭捕快淩空一躍,跳上他雙臂,那捕快一用力,朝上一送,帶頭捕快嗖地一聲,躍上半空,“嘿”的一聲,吐氣揚刀,揮斬窗欞,飛鳥般從窗口中撲進,偷看的小孩們掩口發出低低的讚歎。
隻是他出來的速度比進去的速度還要快,撲的一聲,人已從窗中飛出,撲倒在地上,一口鮮血吐在地上,漸漸沒了聲息。
那幾個少年一個個眼瞪著眼,不知樓裏是什麼樣的高手。
先兩個捕快躡手躡腳來到樓上,聽到勁健捕快發出的嘿聲,轉過拐角,左腿同時用力,一腳踹開包房大門,正要大喝一聲“不準動”,卻發覺腿已經陷入到漁網裏,怎麼都掙脫不開。
隻見靠近窗口處,正站著一群渾身瑟縮的異族王子,抖抖索索,他旁邊站著身穿異族服色的人,一臉菜色,那行凶者卻背對著門口,朝向窗戶,隻有一顆碩大的頭顱,仰靠在一張椅子上,雙腿支棱在靠窗的桌子上。
那人背對著門口,似乎全無所覺,又似毫不在意,那異族王子瑟縮著望向兩個捕快,眼帶求助,隨即又轉化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