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子修極盡之纏綿,他熱烈而急切,濕熱的吻落在我的發線眉間,他像是一個急躁的登山旅人,恨不得快一些、再快一些的達到山頂。他和我十指緊扣,心與心似貼得很緊,可是又似我這模糊的視線:我眯起了雙眼,努力的想要看清楚他,深怕也許下一秒就雙目失明,可是眼前的他卻低下了頭,讓我見他不得。
我隻得抱緊了他,如果言語和神色能夠掩飾,那至少……掌心的溫度,手下的暖流卻是真實。突然,我的肩上一股刺痛,我不明所以的望著子修,他的嘴角還沾著血絲,狹長的眼睛勾起,宛如神祗,帶著些說不出來的詭秘,他深深的望進我的眼中,吐字有力的說:“芷瞳,我要你記得我,一生一世都記得我,記得這傷痕,記得這痛。”
“子修……”我想要說些什麼,他卻抱住了我,我的頭貼著他的心口,耳邊聽著的心跳,安撫了我的擔憂和疑問,一夜相擁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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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疾惡化還是沒有瞞過子修。
子修難得的休息,可是一個上午都不在家中。若是換做以往,他定是一大早便鬧醒了我,然後搬出他的碧玉棋盤,和我廝殺一番。等到丁香告訴我他回來的消息,已是日正中天了,丁香說:“少爺在十方亭內等著夫人。”
她對著我擠眉弄眼,偏偏又不說出來,我佯裝生氣的拍了拍她的手,披上貂皮大衣往十方亭而去。十方亭輕紗圍繞,被風吹起的紡紗間,隱約見到那道疏朗的身影。丁香在九曲橋外就停步了,我一步一步的往亭中而去,亭中之人聽到腳步聲,撥開細紗,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聽得他溫柔如水的聲音傳來:“芷瞳,快看看可還喜歡這份禮物?”
我睜大了眼睛望著他,我能看到他的眼睛在眨,能看到他嘴中嗬出的白氣,可是那喜悅的神色我隻能從子修的聲音中感知。走近了,我終於看到了子修吊起的眼角,他身子微微一側,亭中石桌上的畫作被風吹起了一角,四周彌漫著濃濃的墨寶香。
我眯起眼睛看畫,忍不住向前了幾步,卻不想長長的衣袖帶起擱在硯台之上的狼毫筆,頓時畫作之上一大點烏黑的濃墨,格外的突兀。
子修吃驚地看著我,目光一層一層的探進來,我的手放在衣袖裏縮了縮,他不說話,雙唇緊抿,也不看那幅畫一眼,直直的站在我的麵前。
我悄然別過了頭,手按上子修那已然青筋暴突的手,那大掌幹燥而溫暖。他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開口時關切溢於言表:“芷瞳,可是眼疾之症更嚴重了?”
我回答道:“你莫擔心,隻是昨夜睡得不好。”
大掌握得越發的緊,子修右眉挑起,這是他薄怒的前兆,在他未出聲之前,我隻好說實話:“看東西比之前又模糊了一點,真的,隻是一點點,不必擔心的。”
聽聞我這麼說,子修鬆開我的手,改而握住我的手腕,靜靜號脈,那吹拂的風仿若這一刻都靜止了,半晌之後,子修的眉頭皺的更深,眼底滿是疑惑,呢喃道:“奇怪……”
我壓下心中的不安,努力地找準眼前的焦距,柔聲說著:“子修,我想休息一段日子就會沒事的。”
子修驚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帶著深深的憐惜,“芷瞳,你的脈象清晰有力,較之上一次更是有所好轉,為何這眼疾卻是越來越重了,這也不是中毒之兆啊。”
我反手握住了子修打在手腕上的右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可能是老天爺覺得我太幸福了,所以收回了一些東西。”
話音剛落,手指卻一直被握緊的痛,他俯下頭來,瞳孔急劇的放大,我隻好轉移話題,眯起眼睛看向那石桌之上的畫,水墨傾灑之間,高山流水,一葉小舟翩然搖曳在江上,船上兩人,一者坐下撫琴,一者橫笛而吹。右上角題詩曰:“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風酒一樽。”
瀟灑飄逸的顏體,一如每一次我站在子修身旁看他題字,頓時心底一股熱流淌過,可畫麵上那突兀的幾點墨跡,著實讓這畫失了意境。我內心一陣愧疚,突然靈機一閃,我拾起那跌落的狼毫筆,捏著衣袖,沾墨勾勒幾筆。
子修俯身在我身旁,看我落筆而成,嘴角的笑容慢慢冉起。我放下筆,望著那重山疊嶺間,雨燕雙飛。轉頭看向子修,他眼睛明滅之間恢複了往日的從容雅致。他扶著我的腰,慢慢的步出庭外,和我並肩望著十方亭外的小橋流水,子修說:“世間知我者,莫過芷瞳也。我不求聞達於仕途,但求能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熱淚湧上眼眸被我硬生生的按下,九曲橋下的細水靜靜流淌,偶有飛禽從天空中飛過,我笑,笑得滿足,“子修,我的眼疾你也不必過於憂心。哪怕有一天我目不能視,隻要身邊還有你,那我也還是幸福的。”
子修緊緊的攬住了我的肩,遠處的橋頭不知何時停駐了兩隻喜鵲,叫聲不絕於耳,似唱響一曲驪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