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視力已越來越差。
我隻有眯起眼睛方能清楚的看到十方亭上停著的喜鵲,白色的尾巴,撲騰著翅膀,嘩啦一聲飛走。子修就站在庭中,單手背在身後,手捧一卷書,來來回回地走,我需得走到他身前十步,才能看清楚他眼底的喜色。
子修是太醫院院史,他替我號過脈,隻是道血氣不通,積勞成堵,好生休息一段日子,眼睛便會好起來。他讓我寬心,我靠在他的懷裏,乖巧的點頭,這是我交托一生的良人,他說什麼,我便信什麼。
我開始變得深入簡出,除了每天早晨向公公婆婆請安,其餘的時間都呆在定風院中,或是整理書架上的醫書,或是撥弄幾聲琴弦,一天的時間,很快便打發過去。跟在我身邊的丁香總是勸我出門散散心,我搖搖頭說不用。
婆婆本就不喜歡我,覺得我這個江家突然冒出來的小女兒嫁入杜家委屈了子修,常常免不了說上我幾句,最近我的一番無所事事在婆婆看來更是不入眼,這日去請安的時候,我曲膝等了很久很久,才聽得婆婆一句“起來吧。”
丁香連忙攙扶著我起身,坐在堂下的木椅上,高堂上的老婦人抿著嘴細細的打量著我,那眼底的光芒射得我垂下了眼眸,婆婆似閑聊般開口:“芷瞳,你嫁給子修也有三年的光景了吧?”
我咬緊了下唇,點頭稱是。我還記得那一日紅燭高搖,一雙優雅的手掀開了絳紅的蓋頭,我一抬眼,就撞入那深邃如幽潭的眼眸裏,心底那些緊張不安通通被燙的服服帖帖。這三年來,子修和我舉案齊眉,莫不靜好,唯一的遺憾也隻有至今我卻還未有所出。
婆婆輕撫著指尖的玉戒,一字一句的說:“我等著抱孫子已經三年了,芷瞳,你和子修夫妻情深本是好事,可是你也要替子修想想,和子修同年紀的那些院史們,哪一個不是膝下有子承歡了?”
“婆婆說的是。”我捏緊了袖角,應和著婆婆的話,心卻下墜的很快。
婆婆歎了口氣,繼續說:“芷瞳,我也非是責怪你的意思。這些日子,子修他爹回來後總是笑嗬嗬的,你道為何?”
我抬起頭,不解卻又謙卑的眼光望著高座上的婆婆。此時她化開了一抹笑容,猶如烏雲背後乍現一絲陽光,“近來,晉雅公主總是找子修請脈,連皇上都對子修他爹笑侃此事,道子修前途無量。”
我的公公杜行雲是晉平王朝的太子太傅,兩朝元老,聽說在我嫁入杜家前,朝堂上就盛傳,杜家獨子定是皇上的乘龍快婿。卻不想我攜帶著杜江兩門的定親信物登門,爾後嫁入了杜家,打破了這言之鑿鑿的流言。如今婆婆再度提起此事,無非是對我這個媳婦不滿,拿我三年無所出討要一個鬆口的承諾。
可是我卻不願意,我眯起了眼睛,手按上額角,丁香機靈的上前道:“夫人,莫不是眼疾又犯了?”
我說無事,高座上的婆婆見我如此,麵上很不好看,卻也發作不得,隻得揮揮手道:“身子不舒服就下去休息。”
我謝過婆婆,從內室退出。回到定風院,丁香臉上滿是擔憂,被我攔在了房門之外,我一個人從日光普照坐到了夕陽落下,天地萬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何況人乎?婆婆惱我怨我,我知,但隻要子修不與我說這些,隻要他待我如初,我便是背負了婆婆的怨恨,那又何妨?
子修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我不知何時靠在床沿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隻覺得眼前的男人有些模糊,伸手揉了揉眼睛,可是視線仍舊是如此。我的心裏一陣難受,這眼疾隻怕是越來越深了。
我踉踉蹌蹌的站起來,險些栽倒,子修並沒有看到,燭光下的他顯得有些疏離,我湊近了看,發現他眉頭緊鎖,雙唇緊抿,為他褪去官袍時也能感覺掌下的身軀緊繃著。我踮起腳尖看著他,指尖輕輕的撫平他眉間的皺褶,他的眼失了焦距,茫然的看著我,我勾起嘴角溫暖的笑,“可是遇上了什麼煩心事?子修,我也許無能為你分憂,可是卻一直都在你的身後。”
他的焦點終於落在我的臉上,眼底隱忍有之,一把攬住了我,力道之大恨不得把我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子修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可是除了一句又一句的“芷瞳芷瞳芷瞳……”,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