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治國嚇了一跳,說:“胡說什麼,一天一斤七八兩,那喂上兩年,你這一群豬還不喂成一群大象了?”

劉有燈說:“不是胡說,是科學,書上寫得明明白白的,隻要嚴格按照科學的方法飼養,一斤七八兩是保守數字。再說三爹你家不懂,現在的豬都不興喂兩年的,喂上兩年的豬是老豬,肉不好吃,衛生部門還不叫殺呢。”

劉治國走過去,將信將疑地伸出手去,說:“把書拿過來我看看。”

劉有燈把手裏的書遞給劉治國。劉治國接過書來,舉到陽光下覷了眼看。劉有燈放下鍋鏟,跑回屋裏去,一會兒就熟門熟路地給劉治國取來了老花鏡。劉治國把老花鏡戴上,這一回就看清楚了,書上真是這麼寫的。

劉治國說:“還真是明明白白的呀。”

劉有燈認真地說:“我一直在鑽研這方麵的科學知識,三爹你要知道,現在是一個科學知識日新月異的年代,科學知識能讓一個人聰明起來,能讓一個國家強大起來,能讓一個民族興盛起來,科學知識的力量大得很呢。”

劉治國點頭說:“科學知識真是了不得。”

劉有燈說:“所以我很注意利用科學知識,我現在都是按照科學知識的方法來喂豬的。”

劉治國興致盎然地說:“那你這樣喂下去,不真把豬喂成大象了?”

劉有燈很有把握地說:“大象有什麼稀奇,美國肯塔西州有一個農場主,他喂的豬八個月出欄,小的就有八百公斤,三爹你家想一想,八百公斤呀,還是小的,不是大象是什麼?”

劉治國說:“嗬!”

劉有燈向劉治國普及完科普知識,鍋裏開了,劉有燈連忙操了鍋鏟去攪拌鍋裏的豬食。劉治國在一旁饒有興趣地邊看邊問。劉有燈既要問答劉治國的提問,又要忙著往鍋裏添加各種各樣的飼料配方,還不能讓鍋底粘了糊,忙碌不過來,就讓劉治國在一旁搭個手,幫著往鍋裏添飼料,他動嘴,劉治國動手,這樣有問有答,兩個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不到半個時辰,一鍋豬潲煮出來,劉治國轉來轉去的,出了一身汗,通體舒暢,又明白了許多過去不懂的東西,腦袋裏也明晃了,過去聞著酸兮兮臭烘烘的豬食,現在聞著反倒有了一種甜絲絲的酒糟香,聞多了,就有了微醺的感覺。

劉治國丟了飼料鏟,拍拍手上的灰,趿拉著拖鞋往家裏走。回到家,何素芝在那裏等著,拿眼睛看劉治國。劉治國取了一條幹毛巾遞給何素芝,往後背指了指,人站到何素芝麵前,把背弓起來,示意何素芝給他擦汗。何素芝一邊給他往背裏塞著毛巾,他一邊搖了搖頭,感慨地說:“不行了,長期不動,人也鬆了勁,腦袋也空了,趕不上形勢了。”

何素芝一時沒明白,問劉治國:“趕上什麼形勢?”

劉治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說:“美國肯什麼州,有一個農場主,養的豬有八百公斤,還是小的,還不用一年時間,你說說,這豬是怎麼養的?”

何素芝塞好了毛巾,替劉治國整理衣服,說:“美國的事情你管他幹什麼,你隻把我們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了。”

劉治國看著何素芝說:“我們什麼自己的事情?”

何素芝停下手說:“怎麼,你沒去和有燈談呀?”

劉治國說:“怎麼沒談,我和有燈一直在談,我們談了不少問題,我們不是連美國都談到了嗎?所以我才說,我現在已經跟不上形勢了,真的是被淘汰了。”劉治國有些痛心疾首地搖晃著腦袋,“看來不加強學習實在是不行哪!”

何素芝明白劉治國已經把該說的事情忘到腦後去了。何素芝並不失望,這種事情她要失望實在是失望不過來。何素芝也不說什麼,起身自己去了後院,把在飯菜裏發現豬鬃豬菜的事情對劉有燈說了,而且說得有些嚴重,潛台詞裏是和劉治國的病連在一起,暗示那是劉治國心髒病的一個激發因素。

劉有燈聽了,一下子就顯出不安的神色來,臉也漲紅了,說話也結巴了,還有些著急,一雙繭皮皸裂的手下死力搓著,是痛恨自己的樣子,一隻架子豬過來很親熱地拱他的腿,拱得他一歪一歪的,他也渾然不覺。

劉有燈說:“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這事簡直太糟糕了!”

何素芝一看劉有燈那樣,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重了,是硬要拿什麼責任,往不知情者身上貼,有些顯得狹促,事情說穿了,反倒感到有些不自在,馬上又撤了圍說:“有燈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這種現象,就算是你造成的,你也不是故意的,以後注意一些就是了。”

劉有燈拚命地點頭,說:“我注意,我一定注意!”

何素芝就回屋裏去重新做飯。何素芝一邊擇著豆芽菜一邊想,其實有燈也是個老實孩子,懂事的孩子,什麼事情一說就通;其實做什麼都很難,不易做,更不易做好,尤其不易做好到大家都滿意;其實她發現了飯菜裏的豬鬃豬菜,她把這個發現告訴了劉治國,要劉治國去找劉有燈說說這件事,然後她自己去把這件事說了,說得劉有燈麵紅耳赤,愧疚有加,恨不得找個地縫來鑽進去,但那都解決不了問題。憑何素芝的經驗,她知道,這事並沒有到此結束,飯菜裏日後仍然會發現不該發現的東西,甚至發現更加不該發現的東西,這是肯定的。在擇菜的過程中,逐漸平靜下來的何素芝已經想出了一個更好的辦法,當然那個辦法很消極,是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那個辦法是,今後吃飯的時候,不戴花鏡,多說說家常話,少看看碗裏的內容,隻把吃飯這件事限製在嘴上,這個問題,也就算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