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之間,日子就到了冬天。這個冬天,劉家人的生活都發生了一些變化。
首先是劉大偉。劉大偉考上了本地的一所三類綜合大學,讀文秘專業。劉大偉本來不喜歡這個專業,他覺得這個專業不怎麼正經,有些怪怪的曖昧,尤其是一個男性讀這個專業,總顯得有點那個。但是劉大偉也沒有辦法,他的考分隻夠讀這所三類學校,隻夠讀這個專業,他不能拿自己的考分來改變什麼現實,去學核潛艇設計或者遺傳學專業。
高考發榜的時候劉大偉的心情很不好,沒有去參加同學們組織的各種狂歡活動。大家都知道劉大偉沒有考好,考的不是他自己喜歡的學校和專業,有些同情劉大偉,所以隻是給他打打電話聊聊天,並不硬拉他去受刺激。劉大偉的班主任不是同學,不給劉大偉麵子,說劉大偉,你是怎麼回事?我對你寄托了那麼大的希望,我就差點沒和教導主任賭上一注了,平時你的表現也不錯,怎麼關鍵時刻露怯了?說得劉大偉閉了眼睛半天沒開口。班上一個名叫王笛的女孩,一直喜歡劉大偉,是劉大偉曾經拉過手的女孩子當中的一個。王笛考上了上海交大,是好學校,但她一點遺棄劉大偉的念頭也沒有。王笛鼓勵劉大偉說,大偉你不能就這樣破罐子破摔,你得複讀,你要忍辱負重忍氣吞聲你這輩子可就完了。王笛坐在床邊說劉大偉,王笛說了好一陣劉大偉都沒有說話,劉大偉躺在床上,頭枕著手,眼睛盯著天花板,像抽了腦積水的傻子似的。後來王笛去推劉大偉,說你這是幹嗎呀?你是不是覺得我真該安慰你,我該脫了衣服上床來,把我獻給你,讓你發泄一氣,讓你死而複生?劉大偉煩了,摸不著頭腦地丟了一句話出來。劉大偉說:“屁!”王笛從嘴裏吐一顆梅子核出來,盯著劉大偉說:“你怎麼回事?怎麼變得這麼粗魯?”劉大偉瞟一眼王笛,說:“你聞到我身上的泔水味了?”王笛莫名其妙地看劉大偉,劉大偉卻再也不理會王笛了。
劉治國和兒子不同,劉治國的變化是身體上的。劉治國在幹休所老同誌的例行檢查中,檢查出了心髒上的毛病。劉治國身體本來就不好,毛病很多,口眼鼻耳,肝腸肚肺,外加前列腺,都有一些問題,但幾十年來,心髒一直很忠實,運行正常,拿劉治國自己的話說,就是各部門都出了一些問題,黨委是團結的。劉治國和何素芝開過玩笑,說隻要黨委沒事,各部門出點問題不要緊,能夠控製住,變不了天。這一回發現心髒出了毛病,等於是黨委也有問題了,天要變了,劉治國就有些不耐煩了。劉治國有些悲傷地對何素芝說:“看來真的是大勢已去了,我真的要去見馬克思了。”
劉治國心髒有了問題,何素芝心裏也不安,但何素芝跟了劉治國幾十年,從一個黃毛丫頭跟成一個步履跚蹣的老婦人,大半生磕磕碰碰,曆經風雨,不說別的,心理準備是早就百煉成鋼了,那心理準備當中,有一項就是當事情一旦發生時,不能任劉治國心灰意懶。何素芝不是科技時代出生的人,她習慣於靠著信念和毅力來把握並且平衡意外的生活。她還知道大樹不能倒這個道理。
何素芝一臉平靜地對劉治國說:“人都到這把年紀了,說心髒一點問題也沒有,那是嗬人的事,不是唯物主義的。黨委出了問題,咱們就整頓黨委,該解決問題解決問題,該加強建設加強建設,咱們把黨委整頓好,整頓成一個更加堅定團結的黨委,才能繼續帶領各部門前進,這才是一種積極的態度,唯物主義的態度。要是放棄整頓,破罐子破摔,你就是去見了馬克思,馬克思也會罰你寫檢查,不會給你好臉子的。”
何素芝一下子對劉治國說了那麼多。這是她這一輩子頭一回對劉治國說那麼多。平時總是劉治國說,她聽著,她是劉治國忠實的聽眾。現在她一說,頭頭是道,把劉治國說得一愣一愣的,愣過以後,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但是何素芝不知道,她這麼說劉治國,她說劉治國破罐子破摔,一個名叫王笛的女孩子也這麼說了她的兒子。
劉家的人變化最大的,要屬劉有燈。劉有燈初春開始在劉大偉家裏養豬,他把劉大偉家後院裏的兩間房子改造成了豬圈,每天挑著桶外出收泔水,回家來煮豬食,這樣天複一天,做著他勤勞快樂的豬倌。劉有燈做他的豬倌,天複一天,卻並非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幹著同樣一件單調的事,他其實做著一些變化很大的事情。首先,豬是要往大裏長的,豬一旦長大了,長成了成年的豬,在體積、食量、食譜等諸多方麵就得隨之應變。劉有燈初春的時候趕了二十多頭小豬娃來,他在一個寒冷的夜裏趕著那二十多頭豬,走了一天一夜,來到劉大偉家。那些豬經過他半年時間的精心喂養,很快就長得膘肥體壯了。豬長成了大豬,原來的那兩間由倉庫改造而成的豬圈就不夠用了。劉有燈首先得解決這個問題。劉有燈夜裏出去,到外麵的建築工地上撿來一些鋼筋和鐵絲,一些零碎磚頭,一些散裝的水泥,一些河沙,一些木頭和油毛氈,總之是一些建築材料,他把撿來的建築材料堆放在後院裏,自己動手,裁樁搭架,和泥砌牆,在兩間豬圈旁邊,又蓋起了三大間簡易的新豬圈,讓日漸龐大的豬家庭,有了適應生存的居住環境。豬大了,食量也隨之增大,光靠每天外出收泔水已經無法供應豬們的需要了。武漢是一座七百萬人口的大城市,武漢的泔水肥得流油,肥油成河,但劉有燈沒法把它們弄到他的豬圈裏來。劉有燈收泔水收得很辛苦,那些大酒店他進不去,小餐館又不願意把泔水給他,他要用錢買,人家不屑地說,你知道兩塊錢是多少?是我半碟開味鹹菜的價,我山珍海味都丟了,要你半碟鹹菜幹什麼?劉有燈苦苦求人家,要人家別把那麼好的泔水倒進下水道裏去,他願意給他們打工,做做粗活,換得那些對武漢人已經沒用了的泔水。劉有燈把人家求煩了,人家就把劉有燈往餐館外麵推,你打工?我還怕你把我的客人嚇跑了呢?劉有燈摔過人,砸過桶,被人潑過一頭一臉泔水,挨過店主和客人的訓斥和打罵,整天求爹爹告奶奶,遠遠供應不上那一大群饕餮之徒的需要。劉有燈對這個早已胸有成竹,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事先留下了一筆錢,當泔水供不上的時候,他就找到飼料公司,用劉大偉的那輛自行車,一趟一趟地往家裏拖豬飼料。他那麼一趟趟地往家裏運豬飼料,還買了一口大鍋,正式地砌了灶台,拖了煤炭來,整天爐子通紅地煮豬食;他在那裏忙碌著,一擔一擔地往前院裏挑豬糞,東風一刮,前院的豬糞臭,西風一刮,後院的豬泔酸,把個家裏,弄得整天空氣不好,完全成了一個真正的養豬場;他還打算在後院的牆上開一個門,修一條簡易路,方便運送豬飼料,也方便將來豬養肥了,好往外運送,他那麼一板一眼地把劉大偉的家,弄成了個真正的養豬場,最終把何素芝逼上梁山,不得不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