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有燈整天在那裏叮叮當當地敲著打著,揮汗如雨,地動山搖,弄得家裏像個作坊。劉大偉沒法安靜地複習功課,跑出來提意見。劉有燈擦一把汗,很抱歉地對劉大偉擺擺手,把聲音放小了,走路都躡手躡腳的,有鳥兒飛進院子裏來,他就拿一條樹枝招搖著趕鳥,讓鳥兒去別處叫,不要影響了大偉複習功課。但是用不了一會兒,他又忘了這一茬,熱情洋溢地大聲敲打起來,把劉大偉氣得要命,又沒辦法老是出來提意見,隻好把自己關到衛生間裏去溫課。
劉有燈把家裏的事收拾完了以後,就開始收拾院子裏。這一回他的熱情更高了。
劉有燈來劉家之前,劉家的院子裏是種著花草的,也有幾棵樹,比如廣玉蘭、桂花、雪鬆什麼的,這些花草樹木後來全做了劉有燈品種改良的犧牲品。
劉有燈去自由市場裏逛,和人討價還價,爭得臉紅脖子粗,最後買了一些菜種子回來。劉有燈買人家的菜種子很會算計,十二塊錢一兩的蘿卜種子,他硬給還價到十一塊八,買八錢菜種,該付九塊四毛四,他愣給人家九塊四,說餘下的四分錢正好四舍五入,就這樣,打包時還順手從人家種子袋裏拈了一撮,快速地裝進自己口袋裏,回來後一算賬,說是便宜了兩毛錢,節約成本百分之若幹。劉治國就表揚劉有燈,說劉有燈精打細算,還知道成本上的事,有經營頭腦,錢不錢的倒沒什麼,有這種思想,比什麼都強。
劉有燈買了種子回來,把院子裏的花草全部連根拔了,堆在太陽下麵曬,準備曬幹了當柴燒,然後揮起大板鋤,三兩下把土翻了出來,分了畦,點上菜種,將院子變成了一個菜園子。
何素芝去女兒劉萌那裏住了兩天,幫劉萌帶孩子,回家後進門一看,院子裏變了樣,泥香四溢,蜂蝶亂逐,一些蚯蚓細鱗閃爍地在花壇上爬來爬去,完全變成一個新型的農場了。
何素芝大吃一驚,而且她十分心疼自己辛辛苦苦經營了多少年的花,那些花現在蔫蔫地躺在那裏成了柴火,等著進灶膛。何素芝臉色都變了,對劉有燈說:“有燈,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
劉有燈赤了上身,大汗淋漓地拄了鋤頭,衝手心裏吐了一口唾沫,笑嘻嘻地說:“三奶,別擔心,季節還能趕上,你家看著吧,雨一下,苗兒就滋溜滋溜往外鑽,我算了算,前院加後院,得有七分地,如果連圍牆外麵的牆角地也開出來,得有九分不止,咱家人口少,以後不用上街裏買菜了,菜富餘時,還能賣一些出去,再計劃一下,養一口豬都夠了。”
何素芝知道花已經刨了,再種上也活不過來,隻能認命,可她實在心疼那幾棵樹,說:“你把花刨了,怎麼連樹也挖了?那幾棵樹可是我種了十幾年的呀。”
劉有燈胸有成竹地說:“樹刨了,咱們再種,這回種就種經濟樹,我已經計劃好了,咱們種還按原來的坑,種一棵梨樹、一棵蘋果樹、一棵棗樹、一棵櫻桃樹,剩餘的坑全種上柑橘樹,這些果樹好侍弄,也不用等很長時間,小幾年以後,咱家就不用上街裏買水果了,連萌萌姨家裏,都一起管了,要是遇到大年掛果,你就等著滿村子送果子吧。”
何素芝說:“我們不是村子。”
劉有燈說:“我知道,你們管它叫幹休所,其實是一回事,都是圍了堆住家,不影響送果子。”
何素芝一點也不喜歡家裏被弄成一個農場的樣子,也不喜歡滿村子送蔬菜和水果這種事,何素芝主要是對家裏長期以來被弄成一個親戚們的招待所心有暗怨,如果家裏再被弄成一個農場,現在種上了蘿卜白菜、蘋果桃梨,日後是不是會更進一步,再種上高梁大麥,再蓋上養雞場養豬場,再開辟出茶場魚塘,那她今後除了侍候人,不還得侍候牲口?這日子還怎麼過?
何素芝不喜歡,劉治國卻很喜歡。劉治國很欣賞劉有燈的做法,劉有燈在院子裏翻地的時候他就在一旁看,有時候也幫劉有燈搭搭手,弄得一身的泥,像小孩子過年似的快樂。劉有燈說:“三爹你家不用忙,你家看你的報紙,你家要是想吸點泥土氣,我去給你搬個凳子來,你家坐在這裏看我翻地。”劉治國就真的拿了報紙出來,坐在院子裏,嗅著滿院子的泥土味,一邊打著噴嚏,一邊看一會兒劉有燈,再看一會兒報紙,劉有燈和報紙,都看得一樣起勁。
何素芝進屋去,埋怨劉大偉,說:“大偉,媽不在家,你在家,看家裏都翻了天,就差沒上房揭瓦了,你怎麼也不說一說?”
劉大偉把耳機從頭上拿下來,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說:“我覺得這樣很好,這樣已經有解放區的天的感覺了,他們挖地,至少不用敲敲打打,除了劉有燈偶爾唱兩句山歌之外,基本上不再打擾我,我也用不著關在衛生間裏背書了,我也可以乘劉有燈在地裏忙著的時候偷偷溜到衛生間去撒泡尿了,對這種來之不易的好時光,我隻會百倍珍惜,哪裏還敢得寸進尺,再去說他們?我巴心不得他們這樣繼續大生產下去,一直生產到我高考結束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