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素芝知道劉有燈因為劉治國的支持,因為自己的放任,在家裏已經是一支新近突起的勢力了,說也是白說,說不定還會產生負麵影響,對家裏的團結局麵不利,就忍住了。何素芝原以為家中從裏到外都變換了模樣,無非是招待所之外,又多了一個農場的角色,也就這樣了,自己忍一忍算了,誰知劉有燈把菜種上了,把樹種上了,並不算完,他還要給菜施肥,給樹施肥,讓菜和樹茁壯成長。劉有燈又是那種做什麼事都得認認真真做、都得做好、做得有模有樣的人,他要種菜種樹,就不輕易地種,而是要把菜和樹種得漂漂亮亮的,種出水平來。可是菜和樹要種得漂漂亮亮的,缺了肥不行,缺了肥的菜和樹那和野草沒有區別。武漢不像鄂東山村,不能家家戶戶門前門後挖一個大大的糞池,蓄上人廢棄的湯湯水水,用那來做肥料。肥料沒有來源,劉有燈就想了個辦法,在衛生間裏放了一隻馬桶,白天夜裏接尿,用人尿來當肥料。何素芝本能地反對這個做法,家裏有一大一小兩個衛生間,要蹲要坐都憑著自己的喜歡,現在無端地擺上一個馬桶,就算衛生的情況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人走來走去地也礙事。但何素芝又怕劉有燈找不到肥料來源,將革命引入到體製的深度上去,真的提出挖糞池的建議,他要提出來了,劉治國肯定是會同意的,劉治國現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革命的新生力量湧現出來,他要不舉雙手讚成那才是怪事。何況劉有燈用馬桶來接尿,已經是退一步的做法了,他先提出的設想是用馬桶來接人的一切排泄物,經過何素芝的堅決反對才打了折扣,這種折扣顯然不可能進一步地打下去。何素芝想來想去,不得不采取丟卒保車的策略,默認了劉有燈用馬桶接尿的做法。

這樣,劉有燈每天早上挑著尿桶吱悠吱悠地從屋裏出來,穿過整整齊齊的菜畦,去菜地裏給菜澆肥,就成了劉家每天必不會少的一道風景。劉有燈找了一個用過的易拉罐,用鐵絲綁在竹竿上,做了一個漂亮的糞勺,用它來澆菜。劉有燈一邊把稀釋了的尿水扇麵似優美地潑灑出去,一邊快樂地唱著歌:

油菜開花黃又黃

爹爹接我回娘家

隻因社裏忙生產

我哪有閑空走人家

秧苗發芽青又青

妹妹接我去送親

栽秧割麥兩頭忙

我哪有閑空去送親

滿田的棉花白又白

哥哥接我去做客

白天黑夜忙摘棉

我哪有閑空去做客

告訴我的爹

告訴我的媽

不是姑娘我不想家

等到今年豐收了

我帶上喜訊去看爹和媽

劉有燈快樂得像一隻鳥兒,劉大偉卻痛苦得要命。劉大偉先忍著,後來忍不住了,就衝何素芝發脾氣。

劉大偉發脾氣,也不是為了劉有燈幹活時唱歌,也不是為了整天屋裏屋外一片尿臊臭,而是劉有燈夜裏對他的監視。劉大偉不習慣在馬桶裏撒尿,仍然使用便池。劉有燈發現了,不讓劉大偉用便池,一定要他把尿尿在桶裏,隻要劉大偉一走進衛生間,劉有燈就跟在他後麵,看他是把尿尿在便池裏,還是尿在馬桶裏。劉大偉說:“我得方便。”劉有燈說:“你方便你的,我不礙事。”劉大偉說:“你不出去我怎麼方便?那不是礙事是什麼?”劉有燈笑嘻嘻地說:“你就當是在公共茅所裏好了,公共茅所裏撒尿還不是大家都看著?”劉大偉沒有辦法,隻好當著劉有燈的麵尿。劉大偉要把尿尿在便池裏,劉有燈就會很心疼地說:“我給你說過多少遍,尿在桶裏,你看看,又浪費一泡。”劉有燈不光白天監視劉大偉,夜裏他也不放鬆監視,劉大偉一起來,他就連忙爬起來了,跟在劉大偉身後,好像他是劉大偉的尿的合法監視人,他有權監視劉大偉有關尿的一切動向,而他一點也不信任他的被監視對象似的,弄得劉大偉很煩。這還不算完,劉有燈最後甚至發展到夜裏去叫劉大偉起來撒尿。劉大偉被他叫起來,揉著眼睛問他幹什麼?劉有燈說:“大偉叔,起來尿泡尿,起來尿泡尿。”劉大偉迷迷糊糊地說:“尿什麼尿?”劉有燈說:“就是你憋著的那一泡。”劉大偉說:“我憋什麼了?我現在沒尿。”劉有燈說:“沒尿你也尿一下,我不能老提心吊膽地等著你,我要老等你,我這一夜就沒法睡了,明天我還怎麼幹活?”劉大偉簡直快要被他氣昏過去了,連上吊的心都有,說:“你這樣我就能睡呀?你煩不煩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