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有燈逛了一些日子,不想逛了,他是一個勞動慣了的人,勞動是他的生命方式,他像所有的鄉下人一樣,想幹活,願意幹活,能幹活,一天不幹活就渾身不舒服,時間再一長,就有些犯病的感覺。他停止逛街後,開始把精力轉移到收拾院子上來。
劉有燈對何素芝說:“三奶,你不知道,幹活幹慣了的人,一旦停下來不幹,就好比吸毒的人來了癮,渾身像是有千萬隻螞蟻爬,死的心都有。我是說真話,你家要是想我死,你家就不要我幹活。”
劉有燈最開始不敢放開手腳來幹,他對劉家的情況還不了解,住上一段時間後,對劉家的情況了解了,他就開始放開手腳來幹了。
最先劉有燈是幫著何素芝做一些細碎的家務事,比如洗碗。劉有燈洗碗有些笨手笨腳的,他不大明白為什麼三爹家三口人,吃飯都是貓食一口,卻要弄那麼老大一堆細皮嫩肉的碟呀碗呀的,要在鄉下,十幾口人的一個大家庭,也就十幾隻大海碗,沒有什麼油水,鍋裏一蕩就行了,簡單得很,也沒見誰餓著。劉有燈尤其不習慣用洗潔精,洗潔精滑溜溜的,老是讓他抓不住碗,一連砸了好幾個,砸得他蹲在地上捧著碎碟子碎碗差點兒沒落下淚珠子來。何素芝看他難受的那個樣子,不忍心,把他從水淋淋的廚房裏推開,讓他去掃地。劉有燈就建議說:“三奶,地不用掃,咱們喂上兩隻雞,人在桌上吃,雞在桌下吃,又幹淨,又不浪費,還省事。”
劉有燈還主動要求做飯。何素芝吃驚地說:“有燈你還會做飯哪?”劉有燈說:“做飯有什麼難的?我們在外麵打工,都是自己做飯,每人定量打出米來,輪流著做,誰也別想占誰的便宜。”
劉有燈做飯很節省,米抓過來量過去,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如是三番,記住了該下多少米,下一次就按照這個數量下米,很準確。他炒菜隻放一點點油,把鍋潤一潤,見一點油星子就行,主要是靠火大。有的菜他一點油都不放,比如炒花生、燉豆子,他說花生和豆子裏本來就有油,放了反倒白瞎了油。
劉大偉吃這樣的菜不習慣,提意見說:“這幾天的菜都是什麼味呀,糊裏巴幾的,我們家是不是買不起油哇?”
劉有燈不服氣,說:“這和油沒關係,你就說有鹽味沒有?鹽味夠了就行。”
劉治國卻對劉有燈的做法很欣賞,說劉大偉:“你不要講怪話,這一點,你就是要向人家有燈學習,你要改一改你的少爺公子習性。”
但是沒過多久,劉治國也不習慣了。劉治國不習慣是因為劉有燈太節儉了,他擇菜的時候,連葉子帶梗子,隻要是沒爛的,牲口能吃的,他都不丟,這樣的菜,又沒有油水,又有很多埋伏,雖然劉治國眼色不好,看不出什麼問題來,但吃進嘴裏卻能感覺出來。劉治國畢竟是七十歲的人了,哪裏又能吃動這樣的菜?最重要的是,劉有燈洗菜不講究,一般隻洗一道,菜葉子上不見泥就算行了,衛生呀什麼的完全不管,這樣的菜,劉治國吃了也覺得不舒服。
何素芝說過劉有燈,說過菜上可能沾染上農藥和化肥的事。劉有燈不以為然。劉有燈說:“三奶你家不要草木皆兵,不要把它們估計得過高,現在的農藥也好化肥也好,早已不是當年的農藥和化肥了,人家不是講笑話,女人和男人慪氣,買了一瓶農藥喝了,女人沒死,男人給農藥廠寫感謝信。人家還講笑話,說現在的化肥隻剩下一件好事了,化肥是白色的,地裏撒上厚厚一層,莊稼和菜長得再小也能發現。你家不用擔心,沒關係的。”
劉有燈說沒關係,何素芝不能沒關係。劉治國身體不算好,自己身體也不算好,大偉正是長身體的年齡,就算現在的農藥和化肥都沒有效果了,能當汽水喝當白糖吃了,畢竟不是真正的食品,他們過去沒吃過,現在也不想吃。何素芝不忍心打擊劉有燈的積極性,就用一種商量的口氣對劉有燈說:“有燈,三奶在家裏閑著沒事,三奶年紀也大了,閑久了會生毛病,三爹吃三奶做的飯,吃了幾十年,吃慣了,換一個人他不習慣,以後飯還是三奶來做,你呢,沒事可以看看電視,要不想看電視,想幹活,家裏什麼事可以幹,你自己找著幹吧。”
何素芝對劉有燈說家裏什麼事可以幹你自己找著幹吧,意思是把劉有燈支開,把廚房裏的大權奪回來,有點哄著他的意思,就像對纏得自己受不了的孩子說,大人正忙,你到一邊去,自己想玩什麼就玩什麼吧。劉有燈卻不這麼認為,他把何素芝的話當成了對他的囑托,很慎重,一副重任在肩的樣子,從此以後,整天在家裏鼓搗鼓搗這個,鼓搗鼓搗那個,木匠活,泥水活,十八般手藝活全拿出來了,要大幹一場。
劉有燈做飯不行,洗碗不行,但他的手其實很巧,做別的活一下子就顯出來了,有些活他是駕輕就熟,有些活他過去沒幹過,自己琢磨著,也幹成了,水管子滴漏他給修好了,馬桶不好用他給修好了,洗澡間裏差個平台他給漂漂亮亮砌了一個,門頁吱吱呀呀響他給上了油,院子裏的鐵門斑駁陸離他給塗了一層油漆,何素芝有什麼不好使喚的家具,讓他給看看,他這麼弄一下,那麼弄一下,都弄好了,連家裏有一台廢棄的紅燈牌收音機,丟在那裏有好多年了,他給找出來,修巴修巴,居然也給鼓搗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