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女性寫作的多音交響(3)(2 / 3)

欲望世界的觀察和處理,是當下台灣社會欲望泛濫現實的寫照,也是文學走進“百無禁忌”年代的一種禁區突圍。它所帶來的人性探究,更切近生命本體;由此造成的欲望喧嘩,也映射出物質消費時代的理想失重和人生浮華。新世代女作家對欲望世界的處理,在陳雪、邱妙津、杜修蘭、洪淩這類作家筆下,是以裸露狂放的情色題材和書寫方式,去描摹同性戀世界的“酷兒之戀”,以激進而異端的邊存在挑戰主流社會秩序。而到了郝譽翔、淩明玉、成英姝等人筆下,則是深入女性的隱私生活,重新發現、清理、表現女性的欲望和人性真實。郝譽翔的代表作《洗》,窺見了常態生活中的變態。女主角嫁為人婦,百無聊賴。盡管臥房之內毫無魚水之歡可言,進了廚房的她卻要天天烹殺活魚伺侯公婆。惟有在浴室中清洗自己的時候,所有與異性邂逅的心境,與同性相處的情愫,都在女主角對自己身體的撫摸凝視中一一複活。而這凝視最終卻變成窺探:女主角對自己身體、欲望的“自看”,有人從對麵樓頂對她的“他看”,以及她也在偷看看她的人。《萎縮的夜》以第一人稱的口吻,寫一個照顧老病以至去世的父親的女兒,對親人之間愛恨恩9糾葛的回憶。生活在專製父親的陰影下,母親的一生都在不幸中度過;而父親之命造就的招贅婚姻,又讓女兒在丈夫的遺棄中獨守空門。特別是作品大膽深入了鮮被作家涉獵的自慰禁區,將母女孫三代欲望的輪回、亂倫的暗示,處理得令人讀來戰栗。郝譽翔對記憶和欲望有一種特別強烈的清洗意識,她談到:“這些文字便成了多年來我學習如何清洗自己的成果。”正如王德威指出的那樣:“郝譽翔銘刻我們看及看待身體的經驗及欲念,而且多半是非禮的。她開了扇文字的窗子,看到種種情欲的異象及臆想”,“藉一切倫理、政治、時空、性轅別關係錯位後的可能,拚湊出我們不8正視的生命變體與異形”。女性議題對於接受了現代教育、有著知識女性背景的新世代女作家來說,始終流貫在她們的創作中,在為她們觀察社會、解讀人生的一扇窗口。與前行代作家相比,她們不僅爭取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還需要開一扇自己的天窗,以便冷眼看世界,熱筆寫人生。新世代女作家雖然並未標榜自己是女性主義者,但她們對女性議題的碰撞,卻在不動聲色之中顯露鋒芒;拆解和顛覆,成了她們強有力的言說方式。

成英姝的短篇小說集《好女孩不做》,在對不同類型的女性群像的呈現中,采用了“他看”、“自看”、“互看”的多種觀察角度,碰撞了男人看女人、女人看自我、女人看女人的多重價值標準,由此打破了好女孩與壞女孩角色的刻板規定,探索了愛情與欲望的陷阱,也翻轉了人們的既有認知。

在《天使之眼》這篇小說中,成英姝以反諷筆法,一步步拆解了男權暴力的猙獰麵目,讀來令人不寒而栗。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優雅如詩的中年男子,他有著建築師的職業,藝術家的風度,愛上一個有著天使般眼睛的女孩子並與之結婚。女孩子的絕美純真引發了男人的愛憐,但這種愛是充滿自私專斷的占有欲望,男人把女孩子當作“他的瓷娃娃”,而惟有捏碎了她方能顯現她“叫人心碎的美”。婚後的生活中,女子雖然生兒育女,雖然也有過企圖逃離的舉劫,但表麵上仍然像過去那樣安靜、柔弱、羞澀,隻是天使般的眼睛失去了光輝,像蠟燭熄滅那樣,冷卻了。而這女子,已經在男人“他看”的目光中被凝固為戀物,成為滿足男性欲望的化身。丈夫不能容忍她的每一點細小變化,“當他望著她的眼睛時,他有一股念頭想把她的眼睛挖出來。那空洞透明的一雙眼睛。”於是,男人以愛的名義進行虐殺,女子天使般的眼睛被殘忍挖掉,懷有身孕的軀體被鮮血浸染,一對天使般的兒女也慘遭毒手。謀殺案發生後,男人也曾重返謀殺現場。端詳著妻子的慘死景像,他哭泣許久,但這眼淚不是為妻子所流,而是哀傷音樂中所唱的:“告訴我我的天使的眼睛為何不見了?”整篇小說,一麵是男人優雅如詩的敘述,一麵是夢魘般的殘酷暴力;表麵上是男人藝術家般的耽美,背後卻隱藏著病態的占有欲望和人性瘋狂;父權傳統中的專製、虛偽、殘暴,被成英姝一層層地剝離、拆解,暴露出它的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