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朱國珍的小說,她對父權遺痕社會中的傳統偏見,通過揶揄、調侃的口吻,進行了大膽的翻轉。《夜夜要喝長島冰茶的女人》,設置了令男性世界瞠目結舌的場景:原住民妓女當上立法院長,這使得妓女職業成為原住民女子夢想中跳躍龍門的踏腳石;女主角亞維儂曆經荒誕且漫無目的生涯,最後成為掌控全球經濟的資本家。在她看來,要滅亡一個國家,不再需要戰爭,隻要抽走當地的所有資金即可達到毀滅的目的。作品還特別透過亞維儂和原住民男子伊將做愛的場景,以“輕盈無比”的態度,嘲弄般消解了性愛、道德、婚姻的原來意義。對於亞維儂來說,“性”不再背負沉重的意義建構負擔;“結婚”這兩個字成為她用來甩掉男人的尚方寶劍;一向被男人珍惜的精子,卻被她塗在臉上,當作比任何名牌化妝品更有效的純天然保養品。作者說:“有關於描寫精液處理段落,則是為了顛覆傳統父權結構下不平等的兩性關係,其用意是凸顯一個耽溺在自己性能力幻想中的庸俗男子,如何被一個更高明的對手(女性)戲弄,最後隻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傳宗接代的精液成為別人把玩的工具,在性的權力遊戲中鬥爭失敗,落荒而逃。”正是在上述意義上,《夜夜要喝長島冰茶的女人》,成為一篇不折不扣的女性寓言小說。
新世代女作家的文本書寫,往往以扮演、失憶的小說元,在一種虛擬的人生場景中,借以展開人物的身份思索和境遇追尋。朱國珍的《尋找楊淑芬》、《再見八點十五分》、《今夜,請把台北當巴黎》等作品,成英姝的《公主徹夜未眠》、《聖誕夜的三根火柴》、《我的幸福生活就要開始》,淩明玉的《裝扮》等作品,都觸及了上述情景的寫作。
朱國珍小說最常玩的遊戲,就是“扮演”的遊戲。“她的小說,不管長短,有一個基本的情境設計:突然發生的變化,使得一個人有機會去扮演另外一個人,於是而產生種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在《尋找楊淑芬》這篇作品中,一個到婦產科求診的冒名楊淑芬的末婚女子,實際上是公關企業副總裁;她又假冒美商公司台灣地區總代理的行銷企劃組經理,前往探訪真正的楊淑芬;而負責診治的醫生循著病曆表上的住址,也去尋找楊淑芬。這裏,假楊淑芬的尋找,診治醫生的尋找,都觸及了追尋失落的自我這種重要主題,但追尋的過程又是通過身份的扮演、人生情境看似荒誕的虛擬來實現的。所以,“《尋找楊淑芬》是一個現代人的寓言,一個隱喻,以現代人的失落和追尋的渴望為本體,藉由一個通俗的故事架構,營造出值得玩味的意義網絡。”成英姝的《我的幸福生活就要開始》,寫到女主角因意外事故失憶後,不用再負擔妻子與母親的責任,不用再回到那種無可掙脫的沉重現實之中,人生一下子顯得輕鬆起來。小說讓她的女主角這樣表現:
接著她又學了一首平安夜,她想到有一天她也能彈肖邦的離別曲的時候,也許可以重新嫁一個格調比較高的丈夫,到那個時候記憶恢不恢複都已經不是問題了。想到這裏她開始有一點幸福的感覺”。小說結尾,恢複了記憶的女人,心中竟有了這樣一種秘密渴望:“要是能再失去一次記憶就好了,她想。這一次一定好好把握,狠狠地把丈夫和兒女都甩掉,真正地開始幸福的生活。”作品對女性人生戲擬的背後,流露的卻是讓人發不出笑聲的歎息。
總的看來,新世代女作家是以她們對現實人生的四麵出擊和獨特發現,以她們寫實言情、科幻後設的多角經營,以她們或佻達狡黠、或鋪張世故、或冷淡疏離、或戲謔擬仿、或荒誕怪異的多重風格,成為90年代以來台灣文壇上一道新生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