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女性寫作的多音交響(1)(2 / 3)

阿金的婚姻境遇,道出了男權傳統壓迫下女性不能自主的悲哀。身為“光明少女歌劇團”隨班二老板娘的阿金,年輕時曾是別的劇團的當家苦旦,隨戲班走掉了大半青春,到頭來卻隻能認命,做了班主添福的“細姨”,懷孕六個月還照樣帶團奔走四方演戲。然而,當喜新厭舊的添福又要迎娶新人的時候,阿金卻連講話的資格都沒有,隻能“無聲的流著眼淚”。

豆油哥的性格變異,寫照了被異化的女性人生。本名桂美的豆油哥,戲班學校歌仔戲科班出身,兼任戲班的主事兼教習師傅。多年飾演三花行當,一身命運飄零,使她的外表、服飾、性格、心態都已男性化。她失去了在人群中重視女兒身、過正常女人生活的勇氣,而把一生交付給隨歌仔戲班唱野台戲的天涯流浪。

肉感姨的今昔對比,見證的正是歌仔戲的命運沉浮。年輕時的肉感姨,生逢歌仔戲的黃金時代,她容貌姣好,戲名6揚,十分風光;而如今遭遇歌仔戲的沒落時期,已經45歲的肉感姨,為了討生活,也不得不一路淪落,跳起了牽亡歌。“肉感姨的一生可以說是一部歌仔戲的變遷史,從黃金時代到繁華落盡,從輝煌的戲院到簡陋的路邊野台,他們沒有深刻的悲哀,有的隻是生活的無奈。”慕雲的希望幻滅,標誌了歌仔戲不可挽回的墮落。慕雲,這個從童年時代就癡情地愛上了歌仔戲的少女,高中畢業後不顧家人的反對,悄悄離家出走,投奔“光明少女歌劇團”去學歌仔戲。然而,入班後她才發現,歌仔戲已經“無戲可學”。野台戲的演出中,演員自唱自演的“肉聲班”,因為教育程度低,對白大都流於粗俗;而放錄音帶對口型的“錄音班”,演員又成了被聲音操縱的傀儡,同時還要以色情舞蹈招"觀眾。在這個物欲橫流、世人已經迷失本性的時代,慕雲漸漸發覺自己的理想追求,無疑已經是在癡人說夢話。她雖不肯跳脫衣舞,演出時卻也不得不穿著暴露的衣衫唱歌。在破碎的理想麵前,慕雲最後選擇了離去。一個曾經不顧一切奔歌仔戲而來的少女的離去,它所凸顯的正是歌仔戲無可奈何花落去的頹勢。

《失聲畫眉》的特異之處,還在於它揭示了鮮為人知的歌仔戲班的同性戀現象。歌仔戲班作為一個封閉而畸形的小社會,有其特定的生活環境。漂萍般的流浪人生,讓女演員們朝夕相處,同寢共眠;青春期的成長謎題,讓這群6離父母的孩子對自己的身體和情感有了一種隱秘的探尋;社會世俗偏見對歌仔戲女演員的鄙薄,使她們的婚姻戀愛常常遭遇不幸,也導致了她們對男性世界的排拒;透過同性的關愛和慰藉,她們漸漸深迷於一個沒有男性的世界裏。於是,白天在台上演著小生苦旦的愛情戲,晚上合睡一個鋪位的家鳳與愛卿,有了一份生死相許的同性戀情;已經38歲的性格男性化的豆油哥,無法在現實世界裏重現女兒身,隻有沉迷於戲班的同性情感人生。作者沒有孤立地描寫同性戀現象,而是把它與社會文化現實的揭示結合起來,讓人們看到它賴以產生的特異性社會根4,由此呈現出歌仔戲女演員的悲劇性感情境遇。

在更深廣的意義上,《失聲畫眉》作為“歌仔戲團最後的記錄”,它所呈現的是台灣大社會的文化形態、價值觀念、世態人心的流變。小說在1986年“大家樂”賭風猛烈席卷台灣中下層社會的背景上,來看“光明少女歌劇團”在當今“野台戲”世界裏的掙紮求生,妥協淪落。賭風盛行台島之時,社會的道德淪喪、物欲橫流和人性迷失也日趨嚴重。人們來看歌仔戲,並非要欣賞藝術,而是在豪賭之後,尋求熱鬧和刺激。現在觀眾要看的是“黑盤子戲”,財大氣粗的男人以三千元一個的標價,要女演員跳脫衣舞,甚至更下流的表演;因為“莊頭最興的是這個”,連歐梓桑(老頭子)也露出猥褻、曖昧的眼神。與此同時,新型文化表演方式的興起,激烈的行業競爭,也使歌仔戲班的演出麵臨重重危機。在小說中我們看到,僅在同一夜晚的廟埕上演出的,就有三團歌仔戲,一團布袋戲,一個康樂晚會,兩台電子花車,在偏6角落裏還有電影在放映。為了互相爭奪觀眾的“拚台”,“光明少女歌劇團”以色情舞蹈迎合世風,吸引觀眾,歌仔戲女演員的身體便成了賺錢的工具。歌仔戲作為一種與民間聯係最為密切的藝術,它的變化也就成為世風流變的真實縮影。正如姚一葦先生所指出的那樣:

作者將範圍控製在這樣的一個小世界中,實際上卻反映了整個大社會的變化和畸形。我們的社會在經濟發展下,帶來了無可救藥的墮落和頹廢,而舊文化遭到完全的破壞,新文化卻無法建立起來。人除了追求金錢之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我覺得“由小見大”便是本文作者最可貴的地方。淩煙在《失聲畫眉》中,承襲了台灣鄉土文學的傳統。它透過主人公慕雲對傳統歌仔戲的執著,寫出一種流貫在血液中的鄉土情感;所有有關歌仔戲的美好記憶,傳達的是作者對於民間台灣的一種“鄉土想象”;而歌仔戲的傳統斷裂以及變質、淪落的現狀,又不無感傷地點出了“原鄉不在”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