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從前世代同性戀小說最明顯的不同,90年代的酷兒寫作,大膽凸顯了同性戀的情欲隱秘和邊生存,重新闡釋了“情”與“色”的關係,無止境地追求肢體感官的滿足,欲望場麵的鋪陳,將女同性戀者從精神到肉體的世界暴露無遺。有的女作家甚至以“女同誌”個人的切膚之感進入文本,意欲用文字為女性同性戀者爭取空間。陳雪《惡女書》在出版時即以其“驚世駭俗”,赤裸裸細部刻畫同誌情愛的風格而引起一陣騷動。小說中的“我”(草草)12歲時父親亡於車禍,母親為供養女兒而當應召女,“我”為母親感到羞恥逃離家庭,17歲時以性的亂交報複母親,後來又陷入與女子阿蘇的同性戀感情。這部充斥著赤裸的感官展覽和狂亂的欲望場麵的小說,出版社曾主動以“兒童不宜”的方式限製發行。誠如張芬齡所言:“陳雪在這本小說集裏,以近乎傾瀉的筆調書寫女同性戀人的沉淪與掙紮,失落與追求,狂亂與狂喜。在處理性愛場景時,她更是以強光聚照式的字眼,攤開人物的肢體,直接訴諸讀者最原始的感官。”乃至《夢遊1994》,題材上較《惡女書》更加多元——雙性戀、戀物癖、同誌戀人在現實世界的困境等等,都一一呈現在陳雪的筆下,成為其性別越界,顛覆傳統性別定位的欲望演出。與其他作家將同性戀當作一種病態或社會問題的觀照視角不同,陳雪為她筆下的同性戀者賦予了冰清玉潔的氣質,追求自我的人格力量和頗有前景的未來。紀大偉認為“其實陳雪寫‘惡’就是在挑釁傳統,她在擴大女同性戀的麵目(而不是在逃避女同性戀的身份),她在異性戀主流社會的夾縫中經營女性的、同性戀的次文化(而不是在逃避社會)。”這就將陳雪等酷兒們的邊反抗立場,充分彰顯出來。
邱妙津的《鱷魚手記》,特別是她表現殉情主題的絕筆之作《蒙馬特遺書》,都采用書信告白體的形式,以極其熾熱的“同誌”情感,反複述說著一個年輕女子植根於深層的欲求:”我是天生熱愛女人的。”小說把這種女同性戀的愛欲煎熬、懺情、傷逝、自毀又自戀,表現得飽滿充沛,淋漓盡致,極言生命欲望的痛苦。作者最後以她的巴黎自戕,為“同誌”之愛寫下了最慘痛酷烈的注腳,《蒙馬特遺書》遂成生命絕唱。洪淩的《異端吸血鬼列傳》等作品中,到處充斥著所謂酷兒愛欲活動的先驅象征的“吸血鬼”意象,她將科幻、後設、魔幻、色情、暴力融為一體,去描寫同性情欲的多種變形和異化,呈現給讀者一片腥香血色欲望狂亂的“酷相”。正是以這種典型的性政治文本,洪淩顛覆了傳統的秩序,也在無形中顯現了20世紀末台灣社會那種狂野迷亂的敗德氛圍。
從文學角度講,“酷兒”對邊議題的開掘,對中心話語的解構,使它明顯地帶有“後現代”文本的色彩。種種偏執而異端的同性戀描寫,表明的正是他們集合邊力量反擊中心的某種寫作策略。有論者所稱:“沒有這些妖言雜音,便不可能改變、顛覆、摧毀、重組父權異性戀社會的‘陽具中心’色情深層結構”,所以,他們期望的是“女人出匭的情欲能量足以崩蝕父權性戀體製的根本。”然而,人們應該正視的是,在“情欲自主”的口號下,傳統的異性戀機製被打破了,如今台灣是多元化或者另類化的市場,連讀者群也多樣化。書市裏,女同性戀、男同性戀,不僅有其代表作,也擁有各自的小眾讀者群。許多新名詞天天在向台灣讀者“洗腦”,諸如“同誌”、“‘酷兒’、“對胎”、“出匭”等。文學商品化的推動,讓這類作品以文學的操作、另類的形象、商業的包裝、獵奇的效應,直接競逐暢銷書排行榜,也讓一些粗鄙的色情寫作,製造出低下“器官文學”。還有台灣政治世象的紛雜,讓這種隻描寫“性”的作品,在以“邊”顛覆“中心”的本質呈現中,實際上已經涉入了廣義的“政治”。“性”與“政治”的某種互喻性和同構性,使這些同性戀小說成為性轅政治文本,成為酷兒的科幻小說和魔戒小說。再加之台灣宗教亂象的影響,各路“亂力怪神”也帶著“魔幻情節”走進酷兒的文學世界。這諸多因素的影響,讓酷兒小說的形象愈發顯得怪異而迷亂、駁雜而喧囂。在文學商品化的時代,情色文學如何更上層樓,提升品格,這對於有誌此道的作家們,也是“後現代”語境中的一種“後創作”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