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解嚴時代的政治言說(3)(1 / 2)

《泥河》為陳燁至今最重要的一部作品。也是談台灣女性文學形塑過程不可忽略的一部作品,就台灣文學傳統而言,《泥河》有多層的意義:一方麵,書寫族群記憶,二二八傷痕的台灣文學創作領域,一向以具有“本土”意識的男性作者居多,女性的聲音十分薄弱。《泥河》的出版,帶進了女性的文學聲音。另一方麵,台灣女性書寫鮮少有明顯的政治關懷,《泥河》鋪陳福佬族的二二八傷痛,與同時期袁瓊瓊在《今生5》和蘇偉貞在《離開同方》的寫法相比,有更犀利的意識形態批判成分在內。陳燁的創作,與其台南望族的特殊而複雜的家世背景有著密切關係。陳燁的父親從小過繼給陳姓大房,父親的生父(陳姓三房)卻續弦了母親的再嫁生母。對於陳燁來說,這兩位親生的祖父和外婆,後來又撮合了浪蕩半生的父親,和自小過繼他人、為籌措養母喪葬費結婚複離婚的母親走到一起,這樣,在陳燁剛剛出生時,母親帶來了五位失父的異姓兄長,且他們都有著或身陷囹圄、或為社會浪子,或在生存邊苦悶掙紮的命運軌跡。而母係親戚在台灣的“經濟奇跡”中蛻變成暴發戶後,便一再挑起母親二嫁的羞恥。在這樣複雜混亂的家族關係中,陳燁身上有太多的傳說,仿佛她的出生就有很多亡靈附身,其家族也堅持認為陳燁有亡靈附身而導致他們家道沒落。正因如此,陳燁說:“我的寫作絕非振興家族,相反的,我是要終結封建的、罪惡的、傳統的大地主家族。我的寫作目的隻有一個:我要用文字來複仇”。“對我來說,那不叫使命感,我是被迫複仇,因為我從小受盡各種各樣精神上的屈辱,所以我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在做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安頓我痛苦的靈魂。”陳燁過於錯綜複雜的家族譜係裏,融入了太多的曆史記憶,要厘清這種龐大的家族關係,作者必須走進曆史。事實上,作者懷著苦悶之心於1984年創作《泥河》的時候,當時並不是要刻意地探索政治議題,而是要探索她母親的記憶深處,那種很典型的“二二八症候群”。陳燁談到,“我如果涉入政治,是因為我的家族裏,有國民黨的官1,有二二八事件的受害者,有一九五十年代白色恐怖的受難者,有民進黨的大椿主,還有新黨的支持者,我隻是忠於書寫我的家族,政治在我的經驗很稀鬆平常。”《泥河》開始寫作的年代,這樣的作品根本無望發表,而1987年的台灣解嚴,不僅使作品在1989年的出版成為現實,也讓《泥河》恰好碰撞了重書曆史與解讀台灣新一波女作家創作的議題。

《泥河》堪稱台灣當代文壇上第一部表現“二二八事件”曆史記憶的長篇小說。作者以“霧濃河岸”、“泥河”、“明日在大河彼岸”三部曲來結構小說,它分別從同一個家族中的不同人物的敘述觀點書寫過去,探索記憶的深層底蘊。故事開始是80年代,故事進行中,各個角色都在追尋過去的“真相”。這三段敘述又集中於一個共有的交彙點,那就是母親城真華暗中念念不忘,在“二二八事件”中失蹤(6走高飛或被捕槍斃)的初戀男人炳國。這個男人同時也是叔叔年輕時向往的理想的化身,子女兒時夢魘、父母情感不合睦的根4。

小說敘述了母親城真華對於炳國的癡情如何影響到她與丈夫的關係,曾經揮霍過一段浮浪歲月的丈夫在絕望之餘,自甘墮落,散盡家財,而在這種家庭氛圍中長大的子女更成為上一代恩9糾葛的替罪羊。值得注意的是,“二二八事件”的陰影和創傷雖然在小說中一再出現,那位緊係全書眾多角色情感症結的炳國雖然也是在“二二八事件”之後下落不明,但是導致城真華與炳國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真正原因,並非“二二八事件”的發生,而是因為舊社會媒妁之言的封建枷鎖。事實上,如同有評論者從這部小說裏所看到的那樣,在福佬族心頭的“二二八事件”陰影,舊式婚姻帶來的家庭問題,以及作者借小說書寫來切入當代政治記憶的企圖之間,作品並未達到完全成功的整合,它或許與人們期待的“二二八小說”還有某種距離。但不應該忘記的是,陳燁於1984年開始創作《泥河》的時候,她更多地是從家族小說的框架起筆,在家族曆史脈絡的梳理中連綴了當年的“二二八事件”的曆史背景。作為一種曆史轉折的標誌性事件,“二二八事件”不僅造成了當年火光血色的慘案,而且給台灣人民心頭留下了永遠的痛。作者在揭示上述曆史背景所引發的某大家族的破敗和瓦解的同時,更注重發掘台灣人民在“二二八事件”之後的心態,寫出其陰影如夢魘般幾十年仍未消散地籠罩著所有人的生活,“這樣,小說既是對曆史的反思,又是對現實的鑒照,正是在曆史和現實的連接點上,凸顯了強烈的政治批判意義。”其次,台灣女作家的這種重書曆史,是以女性為鋪陳其曆史敘述的載體,透過女性視角與個人化立場,通過敘述女性來敘述曆史。平路的《行道天涯》、《百齡箋》,李昂的《自傳の小說》、《漂流之旅》等作品標示的,正是這樣一種創作路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