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的曆史與現實深深地觸動了廖輝英。一是女人如同薪柴為家焚燒了一生,卻沒有留下一片自己的天空,沒有屬於自我的回憶;二是女人要出人頭地、成就事業,必須具備最少高出同職位男性兩倍以上的能力,克服同等級男性兩倍以上的困難,忍受來自四麵八方的挑戰和壓力,才可能奠定職業女性的人格尊嚴與事業地位;三是身處台灣向工商社會轉型的時代,飽受傳統慣例和現代專有的雙重磨難的男女兩性,不僅自身處境艱難,相處也或明或暗,危機四起;四是在女性與男性一爭長短的年代,女性的智慧、學識、能力或耐性並不比男人弱,可是成就甚難突破某一界限,往往因為“情關難度”,一個失敗的婚姻就斷送了女人的一生。基於種種事實,廖輝英在對男女兩性的不平等、女性自我意識的不覺悟、男女兩性情境的不和諧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思考後,明確提出了自己的女性主義主張。她強調,先做一個“人”,再做“女人”,不要因為“性別”而對人生目標打折或讓步;她渴望做第一等女人,不做第二等男人,做自己而不要去仿效他人;她主張女性在為家庭貢獻心血精力之後,總要給自己留一片天空;她反對“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主張,也不喜歡標榜所謂的“單身貴族”,希望男女兩性能合理、合禮,而且合情地彼此相待。“我是個女性主義者”,回首來時路,廖輝英這樣定位自己。
基於這樣一種女性理想,廖輝英動筆寫作並且始終麵向女性寫作,其創作宗旨也鮮明呈現。第一,希望喚起女性徹底的自覺與自立,塑造出理想的女性形象。第二,希望在傳統與現代互為影響的轉型期社會裏,提高兩性自處與相處的調適能力,創造“合理化兩性關係”,建立起一種新型情感倫理與家庭倫理。為實現上述創作意向,廖輝英不斷擴大關懷層麵,不斷延伸觀照社會人生的視線,嚐試著去做不同年齡、不同階層、不同角色的各色人等的代言人,用形形色色的女性人生故事,連綴起從昨天到今天的一部女性命運史。廖輝英曾給自己擬定了一個長期的寫作計劃,準備以十年為分水嶺,前十年寫當代社會的都市男女生活,諸如《不歸路》、《今夜微雨》、《盲點》、《窗口的女人》、《歲月的眼睛》、《朝顏》、《都市候鳥》、《你是我今生的守候》、《藍色第五季》、《木棉花與滿山紅》、《愛與寂寞散步》等等。接下來通過回眸曆史,側重觀照日據時期前後的台灣婦女命運,用心去傾聽那個時代的女性聲音,去發掘被男權話語遮蔽了的女性曆史。於是,她的筆下出現了《輾轉紅蓮》、《負君千行淚》、《相逢一笑宮前町》等一係列小說。總之,跋涉在長篇小說領域的廖輝英,以她慘淡經營的幾十部小說,跨越了長長的曆史時空,蘊含了豐富的社會生活內涵。她的作品始終貫穿著一個信念: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寫女性問題,找出女性及女性文學的方向。廖輝英的創作,從成名作《油麻萊籽》,到第50部作品《迷走》,筆鋒始終沒有偏離對愛情、婚姻、家庭的描寫,女性的人生命運以及她們的悲觀離合、奮鬥掙紮,一直是她關注的焦點。她筆下的人物,或述一段失敗的婚姻,或述外遇,或述婆媳關係,或述兩性糾葛,或述事業女性的人生挫傷,在主題上十分切合現代女性所關心的問題,無論在題材選擇、敘述觀點、道德架構或意識形態上,都更直接麵對傳統小說一向規避的問題:而將都會男女的感情提升為一個社會問題。她“開始檢視女性在男女感情中沉浮苦澀甚至反抗的麵貌,探觸到女人做為一個人,亦跟男人一樣,會體驗到人性感情的甜蜜與痛苦的複雜性。”不僅如此,她還為創建“合理化兩性關係”而竭盡努力。
作為一種直接訴說女性經驗、傳達女性聲音、對男權中心話語顯示抗議姿態的創作,廖輝英的小說既以冷峻的曆史回溯眼光,揭示出中國幾千年來傳統重負與文化積澱中男權話語的強大,呈現出女性始終處於社會邊生存位置的可悲現實;又以熱切峻急的關懷之情,揭示了女性當下生存境遇的艱難與尷尬:女性自處與兩性相處過程中的現實症結與人性誤區。其中有對社會環境的嚴格剖析,也不乏對女性自身的深刻反思。在看似獨立的現代女性勇敢突圍的形象背後,雖然時有舊夢的纏繞、自我的迷失,但女性人生的時代走向,是覺醒與反叛,調適與自救,重建與再塑。廖輝英通過筆下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所要表達的,是一種經過不斷反思的、純屬於女性深刻經驗的、對整個父權社會進行批判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