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林西庚,身為大家閨秀的朱影紅意亂神迷,常常感到被臣服的強烈快樂。當她決意要終身依賴、崇拜對方的時候,林西庚卻提出了分手,並讓她感受到痛徹心胸的絕望與恐懼。林西庚作為消費社會和酒家文化培育出來的暴發戶,在事業輝煌、經濟背景強大的開拓者形象之外,又有著敗德的一麵,家中有妻的他經常出入於風月場所,擁有兩個固定的情婦,同時與其他女人有染。林西庚的專斷自信並不給朱影紅任何質疑的機會,而他的男性炫耀與強盛氣勢,竟讓朱影紅甚至陷入“陽具崇拜”和被虐式的迷戀。在林西庚男性雄風猶在的強勢階段,朱影紅清醒地意識到,她不能以普通女人的方式去獲得他,她與林西庚之間將是一場持久的爭戰。於是,她在情場老手栽藻鑿鑿贈張那裏不斷獲得身體滿足,讓自己焦灼、騷動、紛亂的欲望和心境平靜下來,開始從容地等待與狩侯,尋找著與林西庚的重新相遇以及自己出擊的機會。這一天終於到來之際,朱影紅以所謂“黃先生”這個愛情假想敵的設計,讓充滿嫉妒心與征服欲望的林西庚再度回到自己身邊。然而在這個海島上,事業成功的男人,慣例是維持一次婚姻,足以給外人交待;至於婚姻之外再有多少女人,隻會贏得羨慕與恭維。既便朱影紅後來懷了林西庚的孩子,她也無法以不可或缺的存在,讓林西庚肯離婚來娶她。
對於朱影紅而言,這是一場不平等的戰爭——她要的是婚姻,而不是被林西庚豢養的情婦;而林西庚以他商業巨子的男性強勢地位,則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他不過是多一個女人或少一個女人罷了。象對待那些有所欲求的女人一樣,他覺得他可以用金錢、房子、情欲輕易地打發朱影紅。所以,當朱影紅一字一句地林西庚說:“你放心,我沒有要纏你,我隻是要告訴你,我剛拿掉我們的孩子。”對於女子那無所欲求的沉靜,林西庚反倒不知如何回應。小說的最後,他與朱影紅一起回到了菡0,兩性之間的關係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朱影紅明顯的不再以林西庚為中心,也不介意他的好惡,她甚至一舍平日他喜愛的衣物,回複到她原來習慣的黑白關色;她身為大家閨秀的自我意識和“尊貴自覺”,在菡0一一複活。而林西庚卻發現,0有如迷宮,他在那裏一再迷路。更讓他震驚的是,朱影紅如同讓他迷失的菡0一般,完全超越他的掌控和理解。就在此刻,一向占據主導地位的林西庚終於向朱影紅求婚,但她卻“好似從來不曾愛過他。”
麵對這場曠日持久的兩性之戰,處於弱勢地位的朱影紅是以身體與心靈相分離的雙重自我,徘徊在大家閨秀的尊貴和風塵女子的縱情之間,現代女性的智慧和世間情婦的心機之中,不停地等待與狩侯,痛苦地潛藏與出擊,最終贏得了處於強勢地位的林西庚。兩性關係、男女地位的糾葛與互動,充滿了吊詭的意味:當林西庚向朱影紅求婚,決定修複菡0、讓自己的孩子在這裏出生和成長的時候,這個代表了台灣人“男性尊嚴”的男人卻以性無能而陷入慌亂。“就此角度而言,《迷0》可說是赤裸裸地是暴露了在兩性互動、社會規範之下,所謂男性特質(皂葬澤糟怎造蚤灶蚤賊贈)與女性特質(棗藻皂蚤灶蚤灶蚤賊贈)的流動詭譎。”這種充滿焦慮、痛楚和情欲的兩性之戰,或許在客觀上寫照了經濟起飛與財富暴發的七十年代台灣社會景觀,諸如那種愛情、欲望和權力糾結衝撞,弱勢轅強勢地位的變動轉換,以及由此帶來的喧囂而慘淡的愛情風景和充滿變數的人生命運;或許暗示了兩性關係的相處,如同那個迷宮般的菡0,永遠充滿山窮水複、柳暗花明的誘惑和謎題。但透過朱影紅形象與菡0夢想的互為見證,透過朱影紅毅然捐出菡0的人生舉措,以及她與林西庚相處模式的明顯變化,我們仍然能夠從女主人公自我意識與形象的迷失——分裂——尋覓——重建過程中,感受到李昂一再關注的女性觀點和性別議題。
對於李昂來說,她創作中最出色的部分,還是對於女性問題的觀照和審視,她比別人更真誠坦率地寫出了女性作為一個社會的又是自然的人,其本能欲求和社會需求的雙重糾葛,以及在男權中心話語的長期籠罩下,女性的心理與情感境遇,女性的覺醒與人生奮鬥。但是,解嚴以來“泛政治化”的台灣氛圍的影響,讓作家難以拉開距離審視生活,政治文化的思維定勢,妨礙了作家對人生與曆史進行客觀描述。李昂近作對於“政治”主題的熱衷,也使得文學的表現負載了過多的意識形態話語寓意,“女性”主題的表現反倒有所損傷,這種創作盲點有待作者深自警戒。
作為文壇上的“叛逆女性”,李昂在性文學領域的大膽開拓,把性作為解剖社會的一個切入點,這是服從其“到人間管管是非”的創作意圖的。性在她的作品中,隻是達到批判與揭露、同情和護衛的一種手段。她的性描寫,或寫出冷峻而悲苦的事實,如林市母親被軍服男子強暴的場麵;或寫出殘酷而凶暴的狀況,如陳江水對林市長期野蠻的性掠奪;或寫出恐懼不安的壓抑氛圍,如李琳與葉原通奸時的複雜心理;這些都是為塑造人物或是深化主題意義而設置的。李昂寫的雖然是人們很敏感的性領域,但她的創作態度是非常嚴肅的,描寫的方法也是恰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