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長大(1 / 1)

經過這件事後,龔竹的精神狀態明顯地萎靡下去,他經常會不自覺地發呆。父子倆人也陷入了冷戰,一見麵就保持沉默。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意外的發生。那天,龔大祿在地裏幹活的時候,突然頭痛難忍,連吃了好幾片止疼藥也沒用,去縣人民醫院檢查後才知道,是因為他的腦子裏長了一個腫瘤。醫生說,縣醫院的醫療水平還不足以進行進一步的檢查,必須盡快前往省人民醫院,確定腫瘤究竟是良性還是惡性。如果是良性的話,還有可能通過手術根除;如果是惡性的話,就……

對於鄉下人來說,腫瘤就等於絕症,就等於“死”。盡管醫生說良性有治愈的可能,但龔大祿此刻已然被病痛和恐懼折磨得不成人樣了。他死寂地躺在病床上,前幾天還青蔥的兩鬢忽地斑白了,兩隻渾濁的眼睛空洞地、沒有焦距地望著天花板。李秀芳不停地在病房裏進進出出,她忙著辦轉院的手續,忙著托人照管家裏的雞鴨,忙著安頓龔竹接下來的吃食。“我跟你大寶說了,接下來幾天你到他那兒去住,雞鴨我拜托王大嫂喂了,你不用管。”龔竹努力看清眼前這個嘮嘮叨叨的母親,事實上,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了。他強迫自己不要轉頭,以免瞧見病床上蒼老的父親。他在剛知道的時候,發了好一陣脾氣,說了一大堆自暴自棄的話,接著就沉默了,仿佛掉盡了樹葉的枯枝,對風再也沒有了一點感知。“哎呀!我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李秀芳著急地跺了跺腳。“聽見了。”龔竹用沙啞的聲音回應道。母子兩人都沉默了,李秀芳不再忙手上的事情,她突然有一種錯覺,站在她麵前的不是一個才14歲的男孩,而是一個知曉一切利弊的成年人。她覺得她沒有必要再囑托什麼了。母子兩人就這樣不發一言地看著對方,中間某種悲傷的情緒在瘋狂湧動,又猛地被一個聲音打斷。“竹娃兒,過來。”一聲極其虛弱的呼喊傳來,龔竹下意識就往病床走去,走到了才清醒過來,他急忙把視線從父親的臉上移開,落在了他的手上。那手也幹癟了下去,一條又一條的青筋在上麵縱橫馳騁,五個螺絲骨高高聳立。“都要考了,要讀就好好讀。要是考上了,我砸鍋賣鐵也供你。”“嗯。”龔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機械地應答,他腦子現在很亂,他清楚目前家裏的情況。

考上了又怎麼樣呢?考不上又有什麼所謂?反正都是要過活的,外麵也不見得就比鄉下好。更何況,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讀書的料,何必再花三年在沒用的事上。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可我原本就是連上橋的資格也沒有的,都是癡心妄想罷了。讀書也不是什麼好玩的事,那些個考題每天變著花樣兒來戲弄我,我就這樣被它們耍得團團轉。龔竹坐在考場的椅子上,雙手使勁握拳,手心裏直冒汗,心髒也砰砰跳個不停。這一刻,他像是在接受命運的審判,他覺得,他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我真的不行了,我好累。我每天都被那些不知道有什麼用的東西折磨著。我真的還能再繼續這樣過三年嗎?讀書就不是鄉下人該想的事,那是費錢的玩意兒。義務教育,現在沒有義務了,也該識趣了。我怎麼能拿讀書來當做我逃避責任的借口呢?龔竹簡直都不知道他在卷子上都寫了什麼,他隻是和所有的考生一樣,機械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天哪!我肯定考不上了。我都在想些什麼啊!考不上也好,我就該幫著家裏幹活,就該偷著去看電視。我難道怕那熾熱的太陽嗎?我難道怕那幹硬的土地嗎?盡管他心裏是這樣想的,但他手中的筆卻始終沒有停下,就像是有什麼不甘,有什麼渴望。“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筆……”他的手一顫,筆跌落在鋪滿考卷的方桌上,發出微不足道的聲響。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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