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陳樂樂的話一直到了龔竹初三都還在發揮著效力。當他一門心思鑽進書本裏的時候，他才感覺到時間竟過得如此之快，轉眼間，就輪到他迎戰中考了。這段時間的努力，讓他從班級十幾名上升到班級前1、2名，更是穩定在年級7、8名。他以前從未嚐試過如此充實的生活，更何況還取得了顯而易見的成果，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巨大的滿足。甚至對將要舉行的全縣統一模擬考試，他也胸有成竹。這倒不是說，他自信會考得有多麼出眾，正相反，他清楚地知道，鄉鎮中學裏名列前茅的優等生在全縣的較量中也隻會淪為末流，他隻是想爭取一個讀高中的機會。高中不屬於義務教育，全縣也就隻有兩所中學在招生，名額就那麼多，是需要你用真本事去考的。
龔大祿夫婦對龔竹突如其來的轉變感到詫異，卻也樂見其成。龔大祿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漢子，他始終認為，對腳下的這片土地，他是有一份責任的。他曾經打定主意要龔竹繼承這份責任，但現在，看到龔竹對一場考試如此重視，看到越來越多的人爭先恐後地逃離農村，他開始動搖了。就讓他去考吧！考得上，我就繼續供他讀。那細胳膊細腿的，也撐不起地裏的農活。他心裏這樣想到。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每天早上，他都會有一個固定的雞蛋，家裏那些個雜七雜八的事也不再需要他去幹，就連姐姐龔蘭，也送了不少東西過來，本來說是要在家裏住幾天，但龔大祿夫婦想著龔竹在自己房間裏學習比較好，就還是讓她回去了。模擬的成績出來了，班級第一、年級第七、全縣排名一千七百八十一。雖然龔竹早已預料到了結果，但如此相差甚遠的數字還是讓他觸目驚心。短暫的失衡過後，他立馬調整好心態，接著就去找班主任談話了。
班主任坐在椅子上，左手拿著新鮮出爐的成績單，右手不停地在一張白紙上寫寫畫畫，看見龔竹來了後，對他說：“你這學期的進步很大啊！老師看得出來，你在努力，努力就是有收獲的嘛。往年中考的錄取名額大概在一千九左右，我們學校呢，平均每年能考上七、八個，你是很有希望的。但你必須要保持下去啊，這最後的階段，變數是很大的，尤其是對於我們的學生來說。要知道，這越是排在後麵，分數段就越密集，一兩分就有可能相差好幾百人。不過相對的，我們的上升空間也就越大。老師相信你，最後再加把勁兒，衝一衝。”班主任的話無疑給了龔竹莫大的鼓勵，他決心要一鼓作氣拿下中考，卻轉頭被家裏狠狠地挫了銳氣。
龔大祿夫婦根本不理解什麼是城鄉差距所帶來的教育的兩極分化，一看到這樣的結果，立馬就對龔竹的努力表示質疑。堂屋裏，龔大祿又一次陰陽怪氣地說道：“一千多名你還考啥子？你考得起啊？”已經再三解釋過的龔竹實在忍受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諷，便反駁道：“我哪門考不起嘛！不是都給你說了嗎？啥子都不懂。”“你說啥子？哪個不懂？你再給我說一遍！”龔大祿頓時拍案而起，他對眼前這個自以為讀了點書就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叛逆兒子感到異常的憤怒，他用手指著龔竹，眼看著就要衝過去給他一巴掌。李秀芳看見父子倆人的劍拔弩張，趕忙站起來拉住龔大祿，說：“哎呀！哪門又鬧起來了嘛？考得起就對嘛。”“考起有個屁用！你看人家陳樂樂，前兩百名，進的是尖子班。他能考出個啥子來，到頭來，還是無用功。”龔大祿越想越不對，他越發覺得讀書是個害人的東西，尤其是對農村人而言。以前不愛讀書的、對他向來畢恭畢敬的龔竹怎麼看都要比現在這個吵嚷著要讀書的、自以為是的龔竹好得多。而且，在以前，他壓根兒不需要在意什麼所謂的成績，考的好與考的壞又有什麼所謂，反正於地裏的莊稼是無礙的。但現在，這些個奇奇怪怪的數字讓這個家吵得不可開交了。“照我說，是農村人就該安分守己，總想著要和別人不一樣，奈何你就不是那塊料！”“對！我不行，我就隻配待在這個破地方唄。和你一樣。”龔竹也猛地站起來，滿腔的委屈讓他快要窒息，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栗，一雙紅腫的滲著血絲的眼睛直瞪著他的父親。他幾近吼叫地說出這句話，接著就衝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用力一甩，發出咣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