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禍不單行(2 / 3)

眾人紛紛勸說,唐劍少爺還是先歇歇吧,別站了,二奶奶也不過一時氣話,大家都親眼看到了,自然會一同去勸說唐二奶奶的。唐劍不為所動,隻吐出兩個字:“不用!”

不料又過了許久,唐九爺還沒有來。眾人疑惑中,那名弟子終於奔回來了,後麵跟著唐磊和唐典兩人,卻是因為唐二奶奶這次心疼病發作的厲害,大宅內已經亂作一團,唐九爺在那邊脫不開身。

唐磊看著唐劍,似乎頗為吃驚他的臉色這麼差,也上前搭脈,不禁眉頭越鎖越緊,道:“阿劍,九叔命我來接你回府。”

唐劍木然,答道:“不用。”

唐磊勸道:“九叔都叫你回去,你就別站了。”

“是啊,回去好好養傷吧。”旁邊的人都一起勸說。

“不用!”

唐磊比唐劍大幾歲,一起長大,深知唐劍性格倔強,一時也說不動。他一看瞥見門口盛滿菜的桌子,道:“那你先吃點東西,你還沒有吃吧。”小文立刻回答:“對,對,從昨日到現在,劍少爺一點東西都沒有吃”。唐劍連話也懶得說,隻微微搖了搖頭。

“菜都涼了,全倒掉!快點再做幾樣菜上來。還有,擺滿滿一桌幹什麼,唐劍愛吃什麼你們難道還不知道?”唐磊罵道。“是,是,是!小的這就去,這些菜其實都是劍少爺愛吃的。”小文話未說完,一溜煙到後麵廚房安排去了。

唐磊麵對著唐劍,歎道:“阿劍,二娘病得不輕,你還是先回去,她醒來見到你,肯定會好很多。”

唐劍還是那兩個字:“不用”。

唐磊無奈,道:“那你先站一會,多少吃點東西,我去叫九叔過來。”

又過了一會,唐九爺唐炯急急趕來,看見唐劍的模樣也吃了一驚。連忙叫唐劍回去休息,想不到唐劍卻堅持要站下去,不肯回去。

恰好廚房剛剛做了幾盤唐劍最愛吃的菜,九爺再叫唐劍吃東西。唐九爺語重心長,唐劍不好不聽,然而又實在難以下咽,隻得端了一小碗燉雞湯慢慢喝。

唐九爺看著唐劍,無比愛惜,道:“你受委屈了。不要怪你娘,你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心血,她為唐門可真是嘔心瀝血!她這麼做也不是出於本意,——其實你回來之前,你娘知道你比武拿第一的消息,高興的不得了,還到你爹靈前燒了柱香。”唐劍喝了兩口雞湯,眼眶漸漸濕潤。

唐九爺道:“她的病都是急出來的。你也知道,藥神醫每年都來唐家堡,最主要就是替你娘配藥。去年他偷偷告訴我,說你娘不能再勞慮,萬一發作,隻怕有性命之憂。”唐劍一聽,動作不覺一滯,碗裏的雞湯怎麼也咽不下去。

唐九爺又勸道:“聽話,你還是隨我回去吧。”

唐劍連忙道:“不,我要站三天”,不知是否聽了唐九爺一席話,情緒激動,唐劍“哇”的又吐了一口血,一碗雞湯裏盡是鮮血,染得通紅。唐九爺不禁霍然變色,歎道:“你若要罰站,那就回家去站,你待在這裏,會耽誤了客棧生意。”不由分說,後麵二人上前扶著唐劍,唐劍這次倒沒有反對,由他們帶回唐門大宅內。

“這孩子。。。”唐九爺望著唐劍幾人順著老街回去,搖了搖頭,向唐磊問道:“藥神醫什麼時候才能到?”

唐磊答:“昨日飛鴿傳書,說藥神醫還要晚兩天。”

“是怎麼回事!他究竟在哪裏?”

“不遠,在石筍山那邊,距唐家堡一百多裏地。據說路上遇到一個病人,配藥很麻煩,耽擱了幾天。”

唐九爺臉色一沉:“不行,要他快點來唐家堡。這樣,你和唐典二人,多帶上幾味藥,騎快馬去接藥神醫,見麵之後立即回來。”

唐磊答:“是,不過藥神醫若是不肯,我們怎麼辦?”

“哼,要是藥神醫不肯,你們就勸他的病人肯;如果還不肯,沒有了病人,自然就來了。”唐九爺冷冷的說。

歐陽鳴心裏惴惴不安,也跟著唐劍進了唐門大宅。唐劍走到石亭下麵,怎麼也不願進去,要在亭子下麵繼續罰站。唐門弟子們拗不過,隻能由他,又派人將“錦源”的酒菜端過來,在亭子下擺了一張桌子。

亭外細雨紛飛,片片柳葉上麵慢慢凝成水珠,不時滴下。唐劍默默站在亭子中央,似已漸漸入定。周圍一圈全是唐門弟子,或坐或立,比唐劍在“錦源”罰站時候人還要多,唯獨歐陽鳴一個外人。歐陽鳴心想這事雖然出乎意料,總與自己牽上了幹係,決定要一同陪著唐劍,隻匆匆見了妻子一麵,便回來一直待在旁邊。

這一待就到了天黑,唐九爺期間又勸過一次,但唐劍執意要站,隻好作罷。

月高星稀,寒風乍起,亭下潺潺的流水聲連綿不絕。一陣風過,把唐劍肩上的黑狐裘披風吹落,一名弟子趕緊拾起,給他披上,唐劍似乎感到一絲寒意,打了個哆嗦。那名弟子觸手間,發覺唐劍身上滾燙如炙,一聲驚呼。

於是一陣慌亂,顯然唐劍已經不能再站,事不宜遲。但無論眾弟子好說歹說,唐劍隻是搖搖頭,仍舊倔強站立。歐陽鳴看到唐劍眼色漸漸有些異樣,想到這次罰站,恐怕少不了大病一場,暗暗擔心。

正在此時,一頂紅色軟轎沿著石板路過來,唐九爺匆匆走在前頭。不一會,轎子到了亭前,扶出一個婦人,身著寬袍,蹵眉捧心,一步一步走上亭。

唐二奶奶看上去容顏憔悴,她其實也算不上天生麗質,且早已人過中年,但歐陽鳴此時此地,卻自然而然的想到“西施顰眉”,心想原來倒不能怪東施效顰,原來這般姿態,別有一般風情。

唐二奶奶麵對唐劍,一時沒有開口,有一名弟子先說話了:“二奶奶,劍少爺狀況不妙,渾身發燙。”唐九爺連忙伸手一探唐劍額頭,驚道:“這麼燙!——劍兒,你娘來了,快回去吧”。唐劍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娘親,唐二奶奶看到唐劍這般模樣,不免心中疼惜,道:“唐劍,娘不該把脾氣發在你身上,你不用站了,回去吧。”一句話未完,眉頭忽又一皺,似乎有痛楚。

唐劍也看著自己的娘親,才一天,蒼老憔悴了很多,又聽到娘親如此懇切的勸說,兩行眼淚再也閘不住,盡情的往下流淌宣泄。唐二奶奶又道:“聽話,快回去吧。”唐劍點了點頭,眾弟子一看,齊齊鬆了口氣。

唐九爺看到歐陽鳴也在場,也道:“歐陽公子請回吧,明日再來看尊夫人便是。”歐陽鳴寒暄兩句,道別離去。唐二奶奶被攙扶著回轎離開,幾名弟子也要扶著唐劍,唐劍淡淡答道:“不用了,我自己走”,率先走在前頭,慢慢跟著轎子。

眾弟子見唐劍總算肯回去,很是高興。好多人在這裏站了許久,又擔心唐劍出什麼狀況,終於一切都解決,如釋重負。一人輕輕道:“幸好二奶奶來了。”“二奶奶若不來,依劍少爺的性子,隻怕不知道站到什麼時候?”“是啊是啊,這下可好了。”眾人心情舒緩,七嘴八舌。

一名高個弟子長呼一口氣,接道:“是啊,總算完了。”

突然間,前麵的唐劍腳步一滯,轟然倒地。

再說唐磊和唐典奉命去接“藥到病除”藥神醫,馬不停蹄,到了石筍山,卻找了半天。終於在一處農舍發現了藥神醫和臥床的病人,幸好他們帶了一味極其珍貴的“無憂草”,配齊了藥方。

然而熬藥治病卻仍需兩天時間,那病人受了草藥恩惠,又得知唐門需要神醫,也勸說藥神醫早早去唐家堡。但藥神醫卻堅持根治其病,說是倘若稍有疏忽,雖然能撿回一條命,隻怕一身功夫付諸流水,病人的四個仆從也堅決不肯讓神醫離去。唐磊想到唐九爺的囑咐,正準備下手,恰好那病人有意無意露了一手武功,打消了唐磊的主意,隻得多待兩天。

等到那邊事情完結,一行人快馬加鞭來到唐家堡,已是三天之後。

三人一路上風塵仆仆,騎馬直接進了唐家堡。傍晚時分,街道上空曠無人,空氣中飄散著淡淡嗆鼻的氣味,兩邊房舍上麵掛放著的紅燈籠不見蹤影,唐磊唐典均感詫異,心裏隱隱覺得不妥。不約而同的稍勒韁繩,任馬兒健步快走,唐磊唐典互相對望了一眼,發覺對方臉上已然變色,更加忐忑不安。

不一會兒,走到“錦源”客棧跟前,大堂裏見不到幾個客人,冷冷清清。三人勒轉馬頭,轉到了老街上,遙遙便望見前方的唐門大宅。

兩扇大門已經糊白,兩邊的牆上各掛著一排紙紮的大白花,本來寫著“唐門”的屏風,已經蓋上一大塊白布,上麵好大一個黑色的“奠”字,在寒風中起伏不定,份外肅穆蕭瑟。唐磊唐典二人猛然看見,咯噔一下,心頓時筆直沉到了底。三匹馬越走越慢,街道上遇見零星一些熟人,並不認識藥神醫,見到二人回來唐家堡,隻是微微點頭,連一個打招呼的人都沒有。

還沒到大宅,門口一名弟子看見三人,飛奔了過來,道:“磊哥典哥,這位是藥神醫吧。快,快!你們總算來了,快進去,再晚二奶奶隻怕不行了!”

唐磊唐典一聽,卻精神一振,連忙翻身下馬,一起往裏走。暗忖自己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唐門去世的,顯然並不是唐二奶奶,而且有“藥到病除”神醫在此,唐二奶奶隻要尚未斷氣,性命就能保無虞。兩人懸著的心放下來,又不禁相互看了一眼,發覺對方是一樣的心思,露出一絲苦笑。

思索間,四人走進了大宅,有人遞過來三件麻衣,唐磊披上,忍不住問道:“家裏麵這是。。。?”

“是劍少爺。”不知是誰低低回答了一句,領著三人往裏走,其他人都默默的不說話。

唐劍少爺居然死了!

連同藥神醫,三個人的腳步不由得同時一停。誰都無法想象,天下第一的唐門唐劍少爺,不世出的絕代英才,居然死了!

唐磊唐典不知所措,忽然覺得喉嚨好幹,唐磊咽了口口水,問道:“怎麼回事?”

“天知道!唐劍少爺隻不過站了一天一夜,然後就昏迷不醒,狀況越來越差,到第二天下午,終於去了。”過了半晌,其中一名弟子答道,腳步並不停歇。

“怎麼會這樣的?”

“唉,天妒英才!藥神醫如果早幾天到,也不至於這樣——你們怎麼現在才回?”

“我們也沒有辦法,走不開。”

“——先別說這些,阿劍已然去都去了!如今二娘傷痛欲絕,哭了三天,又不肯吃東西,絕食了三天,藥神醫如果還不到,隻怕連二娘。。。”

邊說邊趕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大殿。大殿已被布置成靈堂,唐九爺正站在一邊,愁眉不展,想著什麼事情。看到藥神醫三人,唐炯連忙過來招呼,很客氣的同藥神醫寒暄,同時兩道利劍般的目光狠狠刺向唐磊唐典,二人連忙低頭不作聲。

藥神醫盡收眼底,心知肚明,燒了柱香,拜了幾拜,轉頭道:“二娘她怎麼樣了,帶我去看看。”

唐炯道:“正是。二嫂正在旁廳,隨我來吧。”

遙遙有二人侍立一旁,唐二奶奶就坐在她的紫藤椅中,聲嘶力竭旁若無人翻來覆去的低聲哼唱“哪吒還情”和“程嬰哭子”兩段戲文。

這兩段戲文一個取自“哪吒鬧海”,講的是哪吒為搭救一個小女孩,殺死凶殘成性的龍王太子,然後外受龍王欺壓,內遭父親疑慮,最終當著父母之麵割肉剔骨,自刎身亡,歸還養育之情。而“程嬰哭子”這段則取自“趙氏孤兒”,講的是趙氏門客程嬰,背著忘恩負義,出賣朋友的罵名,交出自己幼子去代替送死,把忠良之後撫養成人,報仇雪恨。他在大功告成之際,回想起了自己慘死的兒子和好友,痛心疾首。

這兩出戲,流傳極廣,唐二奶奶喜歡聽戲,早已耳熟能詳。如今她突逢喪子之痛,悲不自勝,於戲文的點滴細微之處,無不體會深切,難以自拔。尤其想到獨生愛子是因為自己鞭打罰站致死,越發悔恨不已,傷痛欲絕。

唐炯與藥神醫進來的時候,唐二奶奶正在呀呀的唱到“哪吒還情”中的一句戲文:“於今後,我挖心掏肺留雙親,斷還十年養育恩。”她設身處地,想到了哪吒臨終的悲苦,也體會到了李靖夫婦的傷心,更回想起自己和愛子十幾年來的種種,真個是往事催腸斷。唐二奶奶不自禁閉上雙眼,兩行殘淚滾滾下,往事幕幕上心頭。

“我原本是富家小姐,家住東京,錦衣玉食;因金兵來犯,國破家亡。那一年,父母死於戰火,我才九歲,寄住在一遠方親戚家裏。

“剛開始,表叔表嬸雖然為人勢利,倒也待我不薄,後來不知從哪一天起,他們變得麵目可憎,欺壓ling辱,對我是百般挑剔,稍不如意就又打又罵。我無意中才知道,原來父母早已經為自己訂了婚約,也是京城一大戶人家。表叔表嬸收留自己的同時,一直在打探著那戶人家的下落。後來得到消息,說那邊也是境況不佳,同樣的沒落窘迫,而且訂婚的少爺早在城破之前,就私自離家出走,婚約已算不得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