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澤西,早晚有一天我要超越你。”
杜若寒在說完這一句話之後,毅然而決絕拖著行李箱走遠。杜澤西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看見杜若寒脖子上纏繞的圍巾在風中搖曳不斷,秋天將盡,好似枯葉孤苦無依般在風中飄零。
杜澤西痛苦皺眉,身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量,重重倒在皮質沙發上,沉重的光滑摩擦聲。
——他還是選擇這麼做了。
從小到大,即使一次考試成績,一次小小的圍棋比賽,一次電腦遊戲,杜澤西都分明感覺到杜若寒無時不刻在不遺餘力與自己一分高下。
杜澤西實在倦了,那種彌漫血腥無情的殘酷競爭不是他喜歡的,所以好幾次比賽他明明知道自己快要贏出勝負,他總會停滯下來,打量杜若寒意氣風發的神情,看見直到最後他勝利時嘴角驕傲的笑意。
杜澤西時常在想,如果僅僅用謙讓就能讓杜若寒快樂幾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杜若寒畢竟是個聰明人,在杜澤西莫名其妙地輸掉一局圍棋之後,越發覺得古怪;到第二局,杜澤西落棋在那個地方就可以勝出,但他偏偏選擇一個不溫不快的地方落棋成局。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杜若寒打翻了棋盤,黑子白子夾在在一起顏色分明的界限,如玉珠落盤,清脆而絕望。杜若寒發覺自己原來是個徹頭徹底的笨蛋:杜澤西明明胸有成竹可以贏了自己的棋招,卻偏偏故意讓步。這是什麼意思?故意輕蔑?還是嘲笑自己的有勇無謀?
刹那間對視上杜澤西的眼睛,卻是平靜如深海。杜若寒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杜澤西嘴唇動了動,最初的單純心思終於沒有說出口,因為他明白杜若寒的傲氣,自己的不忍對倔強如他來說,隻是一種侮辱。
於是口氣故意淡淡地,說:“你是笨蛋嗎,看不出我有意讓你?我這麼做隻想提醒我這個永遠想超越我,而永遠沒有能力超越我的弟弟,我年紀比你大五歲,思想比你成熟,手段也比你狠,不要以為幾次小遊戲小測試什麼的就算是贏了我。”
杜若寒眼中漸漸升起怒意,杜澤西的眼睛黯淡下去,他的心問自己:這樣對待一個孩子,是不是太過狠絕了?
杜澤西明白他是一個聰明人,隻希望待他長大一些,能夠明白自己的用意。
他們的父母在他們很小的時候便被一把火焚燒殆盡,屍骨焦黑得甚至辨認不出男女。杜澤西沉默站在一邊,杜若寒則雙腳忽然跪在地上大哭起來:“如果不是我出門,爸爸媽媽就不會死了!”
澤西對杜若寒說:“不要傻了,你以為我們兩個孩子留在家裏有什麼用?隻會多留出兩個位置躺我們被燒焦的屍體而已。”
杜若寒回頭打量著杜澤西,眼神怪異,“死的是我們世界上最至親的人,你居然不掉一滴眼淚?你算是人麼?”
“如果光用哭他們就能回來,我也想倒在地上好好哭一場。”
微風將杜澤西遮住眼眸的短發微微吹起,眼睛沒有一滴淚水的。杜若寒忽然覺得自己很幼稚,如此鄙陋,為什麼自己不能像杜澤西那樣冷靜淡定,不被任何一切左右思想?
斜影昏黃,杜若寒看著父母的屍體慢慢被埋葬地下,又漸漸填滿,最後剩下一塊沒有溫度的石碑紀念死去人們的存在。
他忽然對墓碑起誓:要超越杜澤西,快些長大,找到殺害父母的凶手。
於是杜若寒鑽研起了推理;而杜澤西拋棄掉研讀哈弗大學心理係的夢想,改投身經濟學,他明白:不管怎樣都要活下去,他還有一個弟弟要撫養。
杜澤西在自己的企劃案通過,並且拿到一大筆獎金時,則看見杜若寒拉著行李箱出門。
杜若寒對杜澤西說:“在你的身邊,我永遠都是那麼微不足道,我沒有你聰明,沒有你心思縝密,也沒有你的手段。”說道這裏,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略有些譏諷,“其實……世界上既然有了杜澤西,何必又要有杜若寒?從小到大你和我都是格格不入,說明在你我之間,隻能有一個人存在。”
杜澤西還記得他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你我之間,隻能有一個人存在……”
手指顫抖揭開白布,露出的是杜若寒已經腐朽的半邊臉孔,散發著陣陣令人作嘔的屍臭。杜澤西嘴唇顫動,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忽然,他揚起一個淒涼古怪的笑意。
結局是這樣的麼?杜澤西與杜若寒之間隻能存在一個人。所以杜若寒終於死了。
杜澤西的手指深深刺進手掌,骨節發白,又因為太過用力竟然滲出血絲。
桌上克裏斯汀娜的冰激淩蛋糕還沒有拆封,但它的主人再也沒有機會吃掉它。杜澤西看著為杜若寒準備的生日宴會,還在期待在弟弟生日那天能夠冰釋前嫌。如今隻是成了可笑的遺言。
他一把扯下牆上的彩色絲帶,被撕得粉碎;那支刻著“16”的蠟燭字樣,卻變成了永遠定格的字樣。
Star咖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