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頃慢慢地正常起來,但突然有一天,就殺了人。
是的。錦一在十樓上親眼看到田一頃殺人的全過程,他大概受了重大的刺激和挫折,大雨中,錦一看到那次死亡事件:一輛車停在樓下的小區門口,卻被撐著一把傘的田一頃擋住了去路。十層樓的高處,讓發生爭吵的兩個人那麼渺小。田一頃不停拿著相機對著那輛汽車拍照片,仿佛嬉皮笑臉的。那個女人蠻橫在雨中說話。
誰知道,田一頃突然把相機和傘都扔掉了,發了瘋地去刺那個女人。隻幾十秒鍾的時間,那個女人便倒在血泊中了。雨水把女人的鮮血衝得到處都是,警察和醫生的車輛都來了,道路都堵塞了。全是人。
錦一聽說田一頃自殺時平靜得很,把書捐給了社區的圖書館,把衣服疊放整齊,把種蘭花的心得日記留給了父親。聽說他還給一個女人寫了一封長達二十頁的情書。
錦一想,二十頁的情書,要寫什麼才能寫這麼我,寫吃飯的地點嗎,寫菜單,寫誤會嗎,寫第一次去看電影,修理自行車時和那個老人說的笑話,在下雨的夜晚一起吃一碗麵或者一碗粥。錦一想到了自己的初戀,錦一想到了細細。
錦一晚上的時候去通緝一個電影的首映式,有一個著名演員和導演也去了。熱鬧得很。一群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不停地喊著那個男主角的名字,然後說,我愛你,我愛你。
錦一想,這麼小的年紀懂得愛是什麼嗎?
那個男主角謙虛得厲害,一味地看著導演的臉色說話。完了以後,討論電影,錦一沒有被邀請發言,所以,匆匆忙地離開。
晚上回到家裏,小區安靜了許多,白天自殺的氣氛被冬天的風吹走了。
院子裏鋪滿了寒冷的月光。
錦一總覺得下午在電影院裏看到電影結局的鍾表上的時間是個不詳的時間。十點鍾。
上午十點鍾,電影中的男主角坐在床上聽到鍾表的報時聲,他表情一下子僵硬了。那不是鍾聲,而是槍聲,是一群青年愛國男女死亡的槍聲。
電影的名字叫做《色·戒》。導演叫做李安。電影拍得有些憂傷,像冬天的街道。
錦一看電影的時候看到下雨的場景就會想到田一頃殺人的那場雨。他大概被白天小區裏的熱鬧的場景給束縛住了,腦子裏揮之不去的,全是這樣噪雜的印記。
錦一的報紙箱滿了,大概是都市報又擴大了版麵,隻有一天沒有取出來,那箱子就被塞得鼓鼓的。錦一取出來,發現還有一本雜誌。是寄給他的,但卻沒有寄信人的地址,信封上隻用鋼筆簽寫了“監獄”兩個字。抓開來看,是一本叫做《愛情讀本》的通俗雜誌。
錦一坐在衛生間裏看,忽然發現有些頁碼裏的字被圓珠筆做了標記。
錦一趕快把那些字一個個地抄寫了下來,竟然是:我心裏的火焰再也燃燒不起來了,我有太多的夢想,但一個也沒有實現,如果你們大家能幫助我弟弟,請盡力幫他吧。壞人絕筆。
錦一猜出來了,是壞人給他寄的。
錦一覺得在一本書裏麵找一些字圈出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他跑到書架裏找出來一杯詩集,找了一會兒就沮喪了,他發現,寫詩的人用詞像舞蹈一樣,過於用力,找不出連貫的詞語來,無法表達完整的意思。
終於,他找到了一本《夏洛蒂·勃朗特書信》,在裏麵找到好多原封不動的話,都可以用來寄給別人。
他做了好的標記,甚至還標注心情,他想,以後如果有了合適的女人,就把這本書寄給她。
錦一一覺睡到了天亮。睜開眼睛,聽到手機和客廳裏的鍾表一起響了。
是卡車。卡車哭喪著聲音說:昨天上午十點鍾,壞人在監獄裏自殺了。
卡車也收到一本舊雜誌,上麵所選的字和給錦一的那本雜誌裏選出來的差不多。
錦一打開窗子,走到陽台上,一邊聽卡車說舉行一個追思會或者畫展來紀念壞人,一邊聽到了鄰居老太太唱出來的戲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戲曲的腔調如大雨一樣澆在錦一頭上,錦一覺得難過極了,他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