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博 弈(3 / 3)

“依你之見,我該如何呢?”晉卿又問。

“大王不妨假意依托他國,先滅金、再滅西夏、吐蕃,逐回鶻。待以上的事情做完以後,大王號召國人起事,與所剩之國抗衡,進可以得天下,退也可以全擁河西走廊。”

想讓別人接受你的觀點,一方麵是要讓他認識到自己原有的想法不可行;另一方麵,你要設身處地的替他想,給他指出一條能走的更遠的路。

晉卿微笑著搖頭“你這麼說,是怕我發動戰爭,大肆殺戮你們漢人”他把頭靠近張進誠,用親密好友促膝交談的口氣告訴他“我有吐蕃軍隊和西方十字軍的幫助,已足以跟任何一國抗爭,不必再等數年以後。”

一個傳令官飛快的走來,他說的話令晉卿大為吃驚。“大王,比拉主教和吐蕃的軍隊都撤走了。”

“什麼,為什麼?”事情來得太突然,晉卿有些語無倫次。

“比拉主教和押音紅什將軍說,大王已有勝過他們百倍的人才相助,他們就此離去了。”傳令官說話時聲音顫抖,這個消息已傳遍軍營。

張進誠心中好笑,比拉主教一定是得到了十字軍戰敗的消息,故意有此說辭,讓晉卿遷怒自己,他好溜之大吉。押音紅什看到十字軍相助無望,顧慮敵眾我寡,也率眾逃走。

晉卿低著頭,他丟掉手中的棋子,手撫著胸口,樣子很痛苦。數年的努力,一朝間化為泡影,看樣得用很長時間才能接受這個事實。

軍營中燃起了火把。張進誠看著火把在燃燒中爆出零星的火花,發出‘畢撥’的聲響。他想寬慰晉卿幾句,一把冰冷的短刀忽然就抵在他的胸膛,寒意鑽過汗孔直沁入五髒六腑。

肩上的鸚鵡不安的稍挪它的位置,兩隻巨大的翅膀微微扇動。張進誠無法在晉卿淩厲的目光下遁逃,他不得不借著昏黃的燈光去審閱眼前的這個男人。額頭突出的青筋,鬆垮的眼袋像盛了兩泡無從宣泄的淚水,晉卿好像忽然老了許多。

“是你,你,壞了我的複國大計,我要殺了你”晉卿歇斯底裏的低吼。

楊林想趁機撲上去,卻被頑石大師拉住了。

張進誠適應了刀的溫度,他反倒不怎麼覺得恐懼。

“我大宋抗擊外敵,如寇凖、楊業等國家重臣可以做到的,我張進誠一樣可以做到”這句話說得義正詞嚴。

“楊業”晉卿嘴角露出嘲諷的笑意。

“我大遼在陳家峪口俘虜他的時候,他為王侁、潘美等奸臣所害,落得個全軍覆沒”這件事雖已過去一百四十多年,但聽晉卿娓娓道來,似乎還依稀可以看到楊業那威武不屈的身影。“我大遼兵士問他,‘你死道臨頭作何感想?’你猜他怎麼說?”他知道張進誠無法回答,又接著說“楊業長歎一聲,說‘我楊業是一個迂腐之人,隻知盡忠報國而已。’”晉卿話鋒一轉,他問張進誠“你現在作何感想?”

張進誠神情從容,一字字道“進誠願做第二個迂腐之人。”

晉卿的刀慢慢放下,他喃喃到“想不到,大宋的一個布衣小民也有這樣的境界。”

“快看,快看,蜃樓又出現了”楊林的呼喊聲總是這麼有號召力,所有的人一起抬頭仰視。

蜃樓展現的竟是飛天。

每一個飛天均是束發髻、戴珠冠、赤裸上身、項飾瓔珞、臂飾寶釧、麵容豐滿、眉清目秀、身材修長、昂首挺胸、體態輕盈。身著飄曳的長裙,飛舞的彩帶,迎風舒卷。

飛天四周天花旋轉,雲氣漂流。襯托著飛天迎風而飛翔,身輕如燕、瀟灑自如、嫵媚動人。

有的雙手合十;有的手執蓮花;有的手捧花盆;有的揚手散花;手持箜篌、琵琶、橫笛、豎琴等樂器,從左右兩側向中間環繞飛行。或腳踏彩雲,徐徐降落;或昂首振臂,騰空而上;或手捧鮮花,直衝雲霄;或手托花盤,橫空漂遊。一時間,千姿百態、千變萬化。

“是十二飛天樂舞”有人在人群中說。

一個不速之客從蜃樓的中心隕落,他摔向一個沙丘的側背,揚起了一片沙塵。楊林飛快跑去。人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再抬頭時,蜃樓已蹤跡全無,如同融化在空氣裏。

“這盤棋你輸了”頑石大師指著棋局對晉卿說。

剛才晉卿丟掉的棋子正好落在上位七八路上,填塞了白棋的一隻眼。一大片的白棋將被封殺。

“輸就輸”晉卿已不關心棋局,他注視著那個從天而降的人。

楊林扶著那人,邊說話邊走過來。

晉卿滿臉崇敬之色,他肯定認為這個人也是從天而降的‘聖人’。那人走到近前,上下打量著晉卿。晉卿的上半身微微向前彎曲,口中虔誠的說著“請聖者指點”。

那人目光在晉卿身上遊離,最後停在晉卿的珍珠手串上。

“珍珠多美”他說“知道怎麼來的嗎?”

晉卿搖頭。

“一粒小小的沙子掉在了一個蚌殼裏,於是就變成了一粒這樣的珍珠,戴在你這樣貴人的手腕上”他用一種奇怪的語調說著,象是暗示晉卿什麼。

“我沒這樣想過”晉卿說。

“你該想”那人聲音冷若刀鋒“那蚌為此送命了”

話語很簡單、平實。意義卻很深遠。他話語深藏著:如果契丹複國,將會有多少契丹國人死於這場戰爭。

晉卿當然明白他話中的深意。他回望兵士,他們眼中閃著疲憊、茫然之色。難道真的讓他們為了複國而孤軍奮戰嗎?

“罷了,罷了”晉卿跺著腳。“其實你說的很有道理”他注視著張進誠“我決定聽你的勸告,數年後時機成熟,再行複國。”

張進誠和楊林深深籲了口氣,這一戰贏得真不容易。

頑石大師雙手合十,長聲念頌“阿彌陀佛”。

三個人來談判,五個人回去。他們帶上了翠娥和那個從天而降的‘聖人’。

“你跟他說的什麼,讓他能幫助咱們”張進誠抑製不住內心的好奇,問楊林。

“這個是我的秘密”楊林狡黠一笑,不答。

夜色中,軍營寨門上的氣死風燈典雅的站著,光色迷柔,蘊滿詩般朦朧。楊林的眸子在燈光的閃映下,更加的明亮,他的人生因為今天事件的曆練而變得更加豐富。

寨門外不遠處,幾個已等待的神情懈怠的人見張進誠他們從軍營中走出,急忙迎了上來。是駝隊的人。

“怎麼樣?”其中的一個焦急的問道。

“他們答應撤軍了”張進誠如釋負重的說。

“快,快去告訴頭人雅閣達。”一個年青人應聲向駝隊的營地跑去,邊跑邊喊:“他們回來了。”剩下的幾個人不失時機的向著張進誠他們發問。‘契丹有多少軍隊?’‘他們怎麼答應撤軍的?’‘駝隊要交給他們什麼?’

張進誠聽著他們不著要領的問話,隻回答了一句:“任何人、任何東西都不要交出去,他們是無條件撤軍。”

楊林把所有人的問題都接了過去“我來回答你們,一個一個來。”他聲音亢奮,神情宛如一個新聞發言人。

張進誠不願再看那群嘈雜的人們,他向一側遠望。海瀾古娜的身影立刻進入了他的視線。她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默默凝視著張進誠,美麗的眼睛彷佛在說‘謝謝你’。簡單的對視中,周圍的所有囂亂與躁動彷佛視而不見了,張進誠眼中隻看到一個美麗的女人。他仰望她的眼神,充滿了震惑的愛和迷惘的激情,他從未在別的女人眼中見過。眼神交流著兩人心底的情感,時間彷佛已停滯。

有位哲人自嘲戴著的眼鏡。他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為了保護你的心靈,請在窗框上裝上玻璃吧。’現在的很多人都戴著無形的‘眼鏡’,鏡框上的玻璃牢不可破,幾乎終生都沒有絲毫的情感表露,這就造成了現代人的冷漠與疏離。

令張進誠沒想到的是,在這樣離奇古怪的境遇下,竟會與一個陌生而美麗的女人有瞬間的深度情感交流。他被深深的迷惑住了,這一刻似已永恒。

在她明眸的深處,忽然湧出一股凶浪,將她所有的情感全部遮飾,憂鬱的神情又回到她的眼中,張進誠感到那不是一般的憂愁,而是埋藏在心底的巨大隱痛。

海瀾古娜的身影飄飄忽忽,溶入無邊的夜色中。

‘她真是一個象謎一樣的女人’張進誠在心裏說。

回望契丹兵士連夜拔營起寨,他不禁想起,曆史書上對晉卿的記載:

耶律楚材,字晉卿。契丹皇族後裔。因通天文、律曆、術算、釋老、醫卜等學說,被成吉思汗召為必闍赤(意為書記官)。

從今天算起,八年後,蒙古滅西夏。

十五年後,蒙古滅金。

在滅金的十年後,耶律楚材病逝。他終生謀求光複契丹,然一生未得實現。

沒多久,契丹軍隊一夕間被瓦解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沙漠,故事內容也在誇張和捏造中漸漸忽略了真實。就像其它故事的發展規律一樣:曆史成了傳說,傳說成了神話。所剩的隻是那句用於總結的語言:時間永是流逝,街市依舊太平。

在傳聞沸沸揚揚的時候,張進誠一行來到了肅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