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忠義烈婦以身殉節 日光岩小葉女飲血結義(1 / 3)

第二回

公元1644年3月,明朝的最後一個皇帝崇禎,吊死在北京煤山上。守衛山海關的原明朝大將吳三桂,引清軍入關,馳騁中原,很快地就占領了長江以北的廣大地區。長江以南地區的一些明朝後裔和王爺,在一些明朝舊部文官武將的擁戴下,紛紛建立起許多各自為政、直至相互刀兵相見的南明小朝廷。鄭芝龍擁立唐王朱隸健,在福州建立了隆武朝。

清順治六年,順治皇帝派輔政親王、平南大將軍鼇拜,統帥全軍,直逼福州的隆武朝。

隆武朝廷大殿上,爭論已經達到白熱化的程度。唇槍舌劍,往來如刀。以文臣黃道周為首的抗戰派,主張主動出擊。以武將太師平國公鄭芝龍為首的投降派,主張效法當年蜀主劉禪,以及諸多前明舊王、舊臣,主動請降。黃道周厲聲指斥鄭芝龍:“我等擁戴唐王為帝,建立隆武朝,意在光複大明河山,豈能圖個人富貴名利,棄大明天朝!”

鄭芝龍竟然指著隆武帝的鼻子,言道:“他這個皇帝,能夠坐上龍椅,還不是靠我鄭芝龍幾十萬精兵和幾萬萬兩家財的支撐。”

隆武帝實在忍無可忍,從龍椅上猛地站起來,喝道:“太師平國公,此言欲為何圖!難道想取朕的人頭,去清軍請功嗎!你擁帝有功,朕已封你為太師平國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依為社稷之棟梁,明廷複興所在。如此放肆,令朕心寒。朕意已決,令黃道周為主帥,大將馮錫範為副帥,撥精兵十萬,立即北伐。”

眾臣依次退下。大殿上,空蕩蕩地隻剩下隆武帝、幾名侍衛和一名少年將軍。

隆武帝見那少年將軍是鄭芝龍的兒子鄭森。就沒有好氣地言道:“你為何還不走!”

鄭森跪伏在地,誠摯言道:“鄭森雖然是太師平國公之子,但是,臣自幼飽讀儒家之書,深明為臣子者,應以死報效君王。”

隆武帝撫其背,垂淚言道:“可惜朕沒有女兒可以嫁給你,就賜你國姓吧。視為我兒,任招討大將軍。”

鄭森跪地謝恩。見隆武帝依舊暗自垂淚,就趨步上前,言道:“皇上所憂者,乃家父力主投降吧。我父平生最懼我母親。明天,臣即動身,前去泉州,接來母親,一定要我父親堅決抗清。”

隆武帝高興言道:“如果真的能夠勸得太師決心抗清,真是我大明齊天之幸。”親自拉著鄭森之手,把鄭森送出皇宮。

翌川夫人自回國後,克守婦道,相夫教子,從不幹涉鄭芝龍朝中事情。見鄭森突然回到泉州,埋怨道:“目前戰事緊急,正需要你父子為國效力!”

鄭森就把清軍南下的形勢,大致地講了一遍。翌川夫人急切言道:“你父親為何不起兵迎敵。等到清兵圍住福州,四麵無援,豈不坐以待斃!”

“哎......”

鄭森長歎言道:“母親,孩兒正為此事而來。我父非但不整兵禦敵,卻力主投降。父親平時最懼母親,兒受隆武帝之托,特請母親前去福州,說服父親起兵迎敵。”

翌川夫人二話沒說,簡單地把家中之事,向小叔鄭世襲交待一下。就日夜兼程,趕到福州鄭王府。鄭芝龍見翌川夫人陡然而至,又見鄭森立在翌川夫人的身邊,就猜出翌川夫人為什麼來的。氣得臉色鐵青,狠狠地瞪了鄭森一眼。

翌川夫人也不和鄭芝龍繞圈子,快語言道:“聽說,你力主投降!”

鄭芝龍板下臉來,言道:“我意已決,休再糾纏。”

翌川夫人和鄭森雙雙跪在地上,淚流滿麵。翌川夫人痛楚言道:“國盛民之安,國衰民必禍。想當初,你能以一封圖畫,就讓日本幕府把我們母子禮送回國,哪裏是你一人之力!乃大明強盛之故。如今,國家四分五裂,實力大衰。你要挺起大明複興的脊梁啊!”

鄭芝龍冷笑言道:“國在何方,民為何物!我鄭芝龍心中隻有一個字,就是‘我’。我之不在,國之何用。至於老百姓,算什麼東西。你母子速回泉州,大業成就之後,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翌川夫人站起來,“嗖”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尖刀,對準自己心口窩,一字一頓地言道:“夫君如果執意降清,我倆就此恩斷義絕。用我的血來祭華夏先祖,洗鄭家之辱。”

鄭芝龍和鄭森急忙上前奪刀。翌川夫人聲色俱厲地言道:“你們再靠前一步,我就刺進去。老爺,不!隆武朝的太師平國公,我隻問你一個字:戰’還是‘降’!”

“哎呀呀......”

鄭芝龍擺手言道:“我這不正和你商量嗎。我已請隆武帝命令黃道周率軍北伐。任鄭芝燕為平北大將軍,已經出發迎敵了。”

翌川夫人看看鄭森,意思是要他證實。鄭森救母心切,不能細說,隻得點頭言道:“相信父親今後會身體力行。”

鄭芝龍言道:“我鄭芝龍一生,從未對任何人有過真心。我真心相待者,唯有夫人。”翌川夫人這才把匕首放下。

鄭芝龍扶著翌川夫人坐下,連連言道:“真真嚇煞我也。”向鄭森鄭重言道:“福州血戰在即,快送你母親速回泉州。”

翌川夫人盯盯地看著鄭芝龍言道:“我就住在這裏。你若降清,就先殺我而後舉白旗。”

鄭芝龍回到書房,正在煩躁。士兵送來鄭芝燕親筆急報。信中寫道:“黃道周之軍,糧晌十分困難。請看在一奶同胞的麵上,速發糧晌。同時,火速從福州出兵,直趨會稽,再奪鎮江,攻取南京。清軍首尾不能相顧,必敗無疑。”

鄭芝龍看罷,把信撕碎,投到雜物之中,自語言道:“我把老本拚光,還拿什麼給清軍做見麵禮。”

次日上朝,鄭芝龍也沒有向隆武帝稟報鄭芝燕急報之事。

不到一個多月,馮錫範傷痕累累,帶著敗軍殘將,退回福州。向隆武帝啟奏:“因糧晌十分困難,雖然打了三次大勝仗,卻因清軍兵精糧足,力竭而敗。鄭芝燕戰死疆場。黃道周被俘,押解南京,在明孝陵旁邊坐而斬首。清軍就要入閩,攻打福州,請隆武帝早定退敵良策。”

鄭芝龍大聲斥道:“你們不聽我之言。該當何罪。”

他竟在隆武帝麵前,以命令的口吻叫道:“速將這些人推出斬首。”

不防,被馮錫範一把抓住衣領,狠狠地打了兩拳。

馮錫範怒目圓睜,喝道:“都是因為你,不發糧晌,才使北伐軍如此慘敗。應該千刀萬刮!”

馮錫範舉拳還想再打,被隆武帝喝住。隆武帝知道馮錫範一片忠心。但是,打了敗仗,還在朝堂之上,拳打太師平國公,實在太過份了。而且,他這個隆武皇帝,還要拉攏住鄭芝龍,抗擊清軍哪。

隆武帝無奈地一揮手,言道“大膽馮錫範,竟敢咆哮朝堂,毆打太師平國公。來人哪,推出去斬了。”

鄭森急忙出班跪倒:“啟奏陛下,馮錫範雖然罪至該誅。但是,念其對隆武朝的一片忠心,屢立戰功,今日朝堂之舉,確實因為兵敗慚愧,悲憤交加所至,請寬恕他一次吧。”

朝臣們先是一楞,隨後,一同跪伏在地,一齊為馮錫範求情,任鄭芝龍怎樣瞪眼逼視也沒有用處。隆武帝本來就舍不得殺馮錫範,見鄭森帶頭求情,就趕緊接口言道:“依你之見,應該如何處置?”

鄭森答道:“削去大將軍之職,貶為涵江太守,戴罪立功。”隆武帝準奏。散朝。

次日上朝,有朝臣啟奏。“清軍占領上饒之後,必然進軍南平。此地乃福州咽喉要道。南平一失,福州將要不保。奏請聖命,隻有太師平國公親自帶兵,才能夠抗擊清軍。”

大家都心如明鏡,鄭芝龍決不會帶兵迎擊。

孰料,鄭芝龍並未推辭,仰天長歎言道:“哎,老夫隻有為朝廷盡忠了。”

隆武帝見鄭芝龍答應親自帶兵,前往南平抗擊清軍,龍顏大悅,傳旨擺上酒筵,親自把盞,為鄭芝龍踐行。鄭芝龍精神振奮,敬者不拒,大有荊苛刺秦王之勇。直至大醉,才由人扶回家中。

第二天醒來,他把翌川夫人和鄭森叫到書房,一臉正氣言道:“我已受聖命帶三十萬精兵,前去南平,迎擊清軍。隆武朝乃偏安小朝廷,朝臣又多懷貳心。取勝之機,實在難有勝算。你們母子,速回泉州聽我的音信吧。”

鄭森言道:“兒願效命父親軍前,萬死不辭”

翌川夫人也極力為鄭森講情,要鄭芝龍帶鄭森出征。鄭芝龍怕翌川夫人疑心,隻好命鄭森隨軍出征。同時,派人當日就把翌川夫人送回泉州。

大軍到了南平,鄭芝龍草草地布置了一下兵力防務,就整天地遊玩於山水古跡之間。好象不是來打仗的,倒是外出散心解悶兒。還是鄭森利用招討大將軍的身份,指揮士兵高築牆壘,備齊滾木擂石,羽箭火炮,不斷地鼓舞士氣,誓將清軍殺個片甲不歸。

大隊清軍,由清廷輔政親王平南大將軍鼇拜率領,在離城五裏處紮下營帳。

之後,一連多日,並不攻城。按照常理,清軍入閩,遠道而來,運糧困難,應該早日克城,長驅直入才對呀。為什麼非但不攻,連攻城器械也不做準備。鄭森心中疑慮越來越大,抓緊巡視,以防不測。

這天,巡至三更,忽見城門虛掩,一定是有人剛剛出城而去。不禁大驚失色,疑有清兵內應。急忙帶領大隊士兵來到城門口,喝問:“為何擅開城門!”

守城軍士見是太師平國公的兒子,也就不加掩飾地直言相告:“是太師送客出去,天明之前,一定回來,所以虛掩。”

鄭森出城,月下看去,幾十騎之中的一騎,正是太師平國公鄭芝龍。另外幾十騎,從騎姿來看,卻是清軍。鄭森“唰”地抽出寶劍,想要帶隊掩殺上去。又一想,若是父親與清軍有什麼約定,我之莽撞,豈不誤了父親大事。

鄭森沉思片刻,深覺父親出師以來,舉動多有異常之處。就單騎匹馬,徑直來到鄭芝龍的書房。看見桌子上有一個錦盒,揭開看去,刹時目瞪口呆。那是清軍首輔親王平南大將軍鼇拜的親筆手書,墨跡尚未幹透。封鄭芝龍為“三省王,粵閩總督。”

啊,父親竟然私下裏和清廷達成如此肮賬交易!怪不得他按兵不動。

鄭森正在震驚沉思,一雙纖秀小手,從後邊蒙住了鄭森的眼睛。鄭森使勁掙脫,回頭看去,是父親的愛妾春月,長相極其美貌,妖媚浪態。

鄭森平時對她極為反感。此時,為了弄明情況,隻得好語問道:“剛才,可曾有清軍將官來過?”

“我的招討大將軍啊!”春月耍嬌地摟住鄭森的脖子,浪聲妖氣的言道:“咱們鄭家更要輝煌耀眼了。你還蒙在鼓裏呢。”

原來,早在福州之時,鄭芝龍就已經和清軍在暗地裏取得了聯係。這次帶兵前來南平,是因為那天在朝堂之上,挨了馮錫範兩拳,怕在福州再與清軍來往,一旦敗露,滿朝震怒,好夢不成,連人頭都難以保住。就指使心腹大臣,推薦他出守南平,迎擊清軍。同時,秘密派出親信,前往南京,邀請鼇拜以征討隆武朝為名,親自來到南平,當麵商量投降條件。

如今,抗清義軍遍地,清軍兵力有限,原準備再等幾年之後入閩。接得鄭芝龍書信後,覺得正是收閩良機。就帶著不足十萬的人馬,擺出直取南平的樣子,以此掩飾接受鄭芝龍投降之實。

幾天來,經過雙方親信的頻繁接觸,已經基本達成協議。隻是鄭芝龍為人極其狡詐,為保萬無一失,執意要鼇拜親自入城,寫下封書,以示誠意。這螯拜也真有膽量,慨然入城。親手寫下封書。鄭芝龍大喜。為了表示誠意,親自把鼇拜送回清軍營中。

鄭森“呼”地站起來,猛拍那錦盒,言道:“這麼說,太師他即日就要投降了。”

春月驚叫著把那錦盒抓住,心肝寶貝似地捧在胸前,言道:“太師是何等老謀深算之人哪。單憑鼇拜這麼一張紙,太師怎麼會動真的呢。他一定要螯拜先上奏順治皇帝,接到禦旨聖命後,才肯歸降。太師還說,聖旨到手後,他就詐敗,兵回福州,把城門賺開,抓獲隆武帝,獻給清軍做為見麵禮。”

“父親,父親啊......”

鄭森仰天長歎。

春月還以為鄭森對父親籌劃之精密而激動呢。伸手去解鄭森的袍服,妖聲浪氣地言道:“將軍,來吧。太師去清營,最快也要兩個時辰,才能回來。妾每次見到將軍,都渾身酥軟,心跳如鼓,請將軍陪妾一刻,蒙沾雨露,妾死而足矣。”

鄭森推開春月,回到府中,給鄭芝龍寫了一封短簽,言道:“母親患病,夜歸泉州,不能麵辭。”讓侍從天明後送到太師府。

那鄭芝龍直到五更天,才從清營歸來。剛要入睡,又忽地坐起。

春月摟著他的脖子言道:“一驚一乍的,生生地嚇死人了。”

鄭芝龍披衣下床,仔細查看錦盒,突然,抓住春月胳膊,厲聲盤問:“錦盒為何蓋得如此嚴實?”

春月一驚言道:“是我蓋嚴的。”

鄭森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回到泉州,就去見翌川夫人。

翌川夫人見他滿臉汙垢,衣衫不整,人困馬乏,驚問道:“你父子與清兵交戰如何?”

鄭森撫桌垂淚,痛心疾首地言道:“我父親他要不戰而降,已得到鼇拜的親筆手書,封為三省王、粵閩總督。兒星夜馳回,就是想請母親親自前往阻止呀。”

“啊……”

翌川夫人一口鮮血噴到地上,呼吸緊迫,雙眼緊閉。鄭森和丫環、傭人等,呼叫、輕揉了半晌,翌川夫人才長出了一口氣,把眼睛慢慢睜開,讓人扶起,坐到桌前,吩咐鄭森和眾人離去,把房門從外邊鎖上。要鄭森一個時辰後,再入室內。眾人隻道夫人要安靜調息,恢複體力,早日北上。就為夫人備足茶水,出門去了。

翌川夫人待眾人出去後,從櫃子裏拿出當年鄭芝龍逃離日本臨別時,留給他的那塊新疆和田夜光玉硯。雖然,已經過去三十幾年,玉硯仍舊玲瓏剔透,光澤柔和而清麗。上麵的日月、雲彩、波濤,紋理依舊栩栩如生。

翌川夫人長歎言道:“芝龍,我先走了。但願你能回心轉意,我們在九泉之下,還能以夫妻情份相見。”

言罷,取出匕首,割開手腕,讓鮮血慢慢地流入玉硯之中,沾血而書道:

東瀛之恨還記否?霸海大業皆國盛。

為國救民千秋業,權勢珠寶糞土輕。

長江之水浪不盡,朝來暮去淘蒼生。

人入絕境方恨晚,頂天立地自鑄名。

妻妾早去陰司在,你我攜手對天庭。

淚灑成血君知否,切記黎民萬古情。

鄭森在門外等候片刻,忽然,感到不對勁兒,急忙撞門而入。翌川夫人已經氣若遊絲。桌子上放著血書和一隻裝滿鮮血的玉硯。急忙抱住母親大聲哭叫。

翌川夫人慢慢睜開眼睛,用極微弱的聲音言道:“我深知你父親的秉性。他雖然對我十分敬重。但是,他的一生,隻為一個字,就是‘我’。所以,我就是到了軍前,隻會被他嚴密看護,想要以身殉國都難以如願。我用我血修書一封,如果他尚有一絲人間正氣,也會為之而動,為光複大明江山效力。如果他仍舊執意不改,我倆今生情緣已斷,留下餘孽,隻有到陰司了結了。”

言罷,安祥地閉目而去。

鄭森直哭得死去活來,想為母親靈前守孝,無奈軍情緊迫,隻好把料理母親後事的之事,交給小叔鄭世襲去辦。對著母親靈位長跪不起,嚎啕大哭,其悲憤之音,整個泉州城都為之震動。前來吊唁之人,竟排出二裏長隊。鄭森最後又磕了三個響頭,快馬加鞭,向南平趕去。

路過涵江時,突然心念驟轉,勒住馬韁,來到太守府,會見馮錫範。因為鄭森曾在隆武殿上,帶頭保住馮錫範的性命。而且,力主抗清,為人正直,倆人心性相投。

雖然鄭森是鄭芝龍之子,馮錫範並不生份,緊握其手,大呼道:“今日怎麼有空閑,來看看我老馮。聽說太師已經親自帶兵迎擊清軍。將軍也在南平禦敵,不知戰況如何?”

鄭森以目示退左右家人,悄聲言道:“將軍,你我之心日月可鑒。假如有一天,我被囚於某地,將軍能否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