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夜已深了,周圍的煙把都快燒完了,白天的熱氣也都慢慢散去了。奶奶站起來,一邊收拾茶水和瓜子等東西,一邊催大家回屋裏睡覺,說夜深露水會傷身體。
爺爺也坐了起來,準備回屋。
大伯站起來,走向煙把,用腳將他們踩滅。
吳向楠意猶未盡,坐在竹床上,拉著大娘的手,不想回屋裏睡覺,她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問不完的問題。
大娘坐在竹床上,看著向楠,笑著說:“楠楠,還舍不得睡?那你今晚跟我睡吧!你這去上大學了,要過年才回來呢。”接著大娘又歎息地說:“這幾年,你哥哥姐姐都不在家,家裏就你一個孩子。你這去省城上學,家裏就剩下我們四個老人了,我真心舍不得啊!今兒晚上,就讓我們母女倆親近一下,再多說說話兒。”
吳向楠高興地撒嬌抱住大娘的脖子說:“大娘,您一點兒都不老,您不是老人,是年輕人!您人那麼好,心那麼好,永遠都不會老!我今晚就跟您睡!我要好好陪著您!”
大伯滅了煙把,幫爺爺奶奶把竹椅搬回屋裏,走過來笑著說:“你們還不起來?我要搬竹床了。”
大娘和吳向楠笑著站起來。
吳向楠將自己的小竹床搬回屋裏,然後和大娘一起回大娘屋裏。
大伯搬竹床,爺爺用竹掃把打掃場地。
大娘房間的台桌上有一個紅色的小塑膠風扇,隔著蚊帳,風不是很大,好在大山裏的夜晚本就不是很熱,有一點點風也就夠了。
雖然關了燈,房間裏依然有亮,皎潔的月光通過窗戶照到房間的地上。大娘和吳向楠頭並頭地躺在床上,吳向楠在裏,大娘在外。
望著房間裏的月光,吳向楠突然童趣大發,她側過身子,看著大娘,笑起來說:“大娘,我想起大詩人李白的詩,您來評評像不像?”
大娘笑罵道:“死丫頭,你別取笑我!你大娘連全家人的名字都認不齊,還能評什麼詩?”
吳向楠笑著說:“您先聽聽我背:‘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像不?”
大娘笑著說:“這首詩我好耳熟哦,是不是你們小時候書上有啊?你不要說,讀書就是好,我們天天看,沒覺得什麼,可是詩人就想到了那麼多。這月亮光照在地上,真有些像秋天早晨那薄薄的一層霜,潔白柔和。”
吳向楠笑著說:“大娘,這就是我們小學課本上的詩。還有呢,‘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大娘笑著說:“抬頭看月亮倒是經常,思故鄉倒沒有。你大娘一輩子沒有離開這座大山,娘家婆家都在這山裏頭,想父母就回去看看。”她歎息了一聲,接著說:“有時候,倒是想你大哥大姐,總是擔心他們吃不好,睡不好,有沒有生病。以後啊,還要擔心你了!”
吳向楠把手搭在大娘的肩膀上,幽幽地說說:“大娘,您別擔心我們!我們都長大了,會照顧好自己。隻要你們在家,健健康康的,就什麼都好!這首詩是詩人想他的家鄉,因為他離家很遠。我在這同樣的月光下,就在家裏,可我一直想離開這個地方,隻是我又舍不得離開你們。我想等我能掙錢了,我就把爺爺奶奶和您,大伯都接到城裏住,讓你們在城裏過輕鬆的日子。我突然又想會不會有一天,我也像李白一樣,看到月光也會想念這座大山呢?”
大娘笑起來:“你呀,這書讀多了,腦袋裏盡想些稀奇古怪的事兒。我們在家裏,就這巴掌大地兒,不會出什麼事。倒是你,還是個學生,心地單純,容易受騙上當。我在電視上看到有很多壞人騙子的,你一定要小心防著。你在學校,好好讀書,不要隨意出學校,晚上更不要出去。交朋友也要小心,感覺有些人不好相處,就離他們遠一點;感覺有些人心術不正,就別理他們。女孩子一定要保護自己,也要自重,不能聽男孩子的花言巧語就越界。”
吳向楠點頭答應說:“嗯,大娘,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
大娘笑著伸手撫摸著她的臉,說:“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吳向楠握住大娘的手說:“大娘,謝謝您一直都這麼愛我!可是我娘為什麼不愛我呢?就因為我是女兒?大娘,您能不能給我說說我爹娘結婚後的事情?”
大娘王惠芳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便慢慢地說著往事。
吳忠國結婚後還是不愛說話,但他是個負責的人,對他的婆娘胡月娥也很關心體貼。
胡月娥結婚後對吳忠國也很滿意,長得高大帥氣,對自己也很好。她是新媳婦兒,婆家娘家兩邊住。那時候剛結婚的女孩的戶口要在娘家保留一年,一年後才能轉到婆家。所以新媳婦兒第一年一般都在娘家和婆家兩邊住,她的口糧在娘家,娘家的人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三個月後胡月娥懷孕了,她便主要住在娘家。女孩子第一次懷孕,害怕和緊張,在娘家有自己的娘照顧,更方便些。
吳忠國經常抽空就送些雞蛋或一兩塊錢去給胡月娥,讓她買點吃的給自己補充些營養。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大半年,胡月娥在她要生孩子前一個多月回到了吳家灣。農村的風俗,出嫁的女兒不能在娘家生孩子,說在娘家生孩子對娘家兄弟不好。
回到吳家灣後,胡月娥因為肚子大,不方便走遠,隻是在自家門外走動,與村子裏的人還不是很熟悉,很少和村子裏人一起閑聊什麼的。
吳家老爺子和吳忠義,吳忠國,王惠芳每天要出工幹活兒,吳老太太在家裏照顧兩個孩子吳玉華和吳厚德,以及孕婦胡月娥。
1977年10月,胡月娥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一個女孩子,取名吳玉潔。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吳家又增加了一個新的活力。
吳忠國和胡月娥第一次當父母,更是喜不自禁,對孩子百般愛護。
兩個孩子也很高興,玉華高興因為自己有了妹妹,有空就去看妹妹,厚德也高興因為以後有人跟自己玩了,總是偷偷跑到搖床前去搖妹妹。
那年的冬天吳家過得很熱鬧,家裏增加了一個小孩,家裏的事情就多了很多,歡笑聲也多了很多。吳家婦女整天忙著洗尿布,曬尿布或烘尿布。吳家男人,喜歡抱著小娃兒玉潔去逗玉華和厚德。胡月娥也逐漸融入了這個家裏,她熱情勤勞,也不嬌氣,與公婆,哥嫂相處和睦。
胡月娥的戶口轉到吳家灣後,她就很少回娘家,吳家已經是她的家了,這裏有她的丈夫和孩子。她每天跟著大嫂王惠芳一起出工幹活兒,互相照應,她們倆親如姐妹。
王惠芳勤快賢德,吳月娥雖然胖,但幹活兒麻利。妯娌倆為人做事不輸給村裏任何婦女。
村子的老人常常羨慕地對吳老太說:“你老太婆真是好福氣啊!倆兒媳婦處得像親姐妹!難得哦!”
吳老太太帶著三個孩子,謙虛地笑著說:“這是他老吳家祖墳好!我沒什麼本事,隻能幫忙帶孩子玩。”
人多嘴雜,在農村更是如此,總有那麼幾個大嘴巴,喜歡嚼舌根。大家幹活兒中間休息時,三五個婦女坐在一起,大嘴巴的人就喜歡拿胡月娥和夏蘭芝進行對比:長相,性格,幹活兒的本事等。剛開始,胡月娥不知道夏蘭芝是誰,為什麼別人拿自己和她對比。在吳家村待的時間長了,自然聽到了些關於吳忠國和夏蘭芝的事情。開始她心裏甚至有些自豪,這個好看的男人最終成了自己的男人,夏蘭芝最後嫁的是一個醜男人。女人似乎天生愛虛榮愛攀比,隻要對方比自己過得差就高興。當然這個“差”也隻是她自己心裏認為的。
1978年雙搶時,胡月娥發現自己又懷孕了。大集體時孕婦不安排幹重活兒,要單獨安排些輕鬆的活兒給孕婦。胡月娥和幾個孕婦被安排給田地幹活兒的人送茶水。那時送茶水也很辛苦,從村子裏挑一擔茶送到田間或地裏。隻是挑,而且茶水的擔子不是很重,也不是很急,不需要彎腰,對孕婦來說要好很多。
胡月娥和王惠芳分開了,她對這裏的人還不是很熟悉,沒人為她撐腰。一次她送水時聽到幾個嘴雜的嫂子在那兒說話。
一個人說:“嗨,你們說她這次肚子裏會不會又是個女兒?”
另一個應著:“這哪個說的清呢?”
“還是人家夏蘭芝厲害,第一胎就生了個兒子,不用擔心給她男人傳宗接代的事情了。”
“吳忠國第一個是女兒,要再生個女兒,以後還得生哦。”
一個人取笑說:“人家生不生是人家的事兒,怎麼著你還想去代她生?”
“我可沒那個本事。想那年,他吳忠國可是用死來威脅吳家人,那愛得多深啊。我哪有那個福氣哦!”
看見胡月娥走近了,那幾個人一陣嬉笑就不說話。
胡月娥嫁過來還不到兩年,一起幹活兒才幾個月,對她們都不熟悉。她心裏恨的牙癢癢,她真想上去撕爛這些人的嘴巴,可是畢竟雙手難敵四拳,何況她還懷著孩子呢。她氣憤地將茶水送到人多的地方,離這幾個碎嘴婆子遠點。
晚飯後,趁著天還亮著,王惠芳拿著針線做鞋底。農村人喜歡穿自家做的布鞋,軟和合腳,又不用花錢買。王惠芳每年要為家裏每個人做鞋子,每人一雙或兩雙,小孩子更多。中國人自古以來講究勤勞節儉。那時中國農村婦女更是勤儉持家的好手,她們總是將家裏的破衣服縫了又縫,補了又補。實在不能縫補的衣服,就清洗幹淨,漿製後曬幹,然後米漿粘在一起再曬幹保留。等到做鞋子時,根據家裏各個人的腳的大小剪鞋樣兒,根據鞋樣兒裁剪鞋底,然後用粗線將鞋子密密地縫起來,這樣的鞋子耐用舒適。我們鄂東地區叫納鞋底。納鞋底,做布鞋是那個年代的農村婦女人人都會的手工活兒,也是那個年代農村婦女勤儉節約的重要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