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馮先生說身子不爽,先告辭了,離開前取了一塊玉佩送給艾澄。他走後不久,漸漸有人失態。迎兒早撇下艾澄,一頭滾在張生懷裏,兩個人從挨挨蹭蹭到卿卿我我。而薛秀才也把兩個佐酒彈曲的小娘拉近身旁揉搓。艾澄這時也已微醺,但艾萬年和麻城璧酒喝得比他多,卻沒多少醉意。麻城璧搬起一張小茶幾先走了出去,艾萬年一手抱著酒壇,另一手拽起艾澄也出了屋,將房間留給兩個秀才胡鬧。
三人將茶幾移到窗前廊下,酒擱在上頭,而後席地坐了,輪流就著壇子喝酒,須臾又罄一壇。艾萬年又吩咐人去整治幾樣小菜,再送三壇好酒過來。
此時天已經黑了,今夜並非十五,但月色也明亮喜人。等人送酒菜的空檔,麻城璧回屋子取出一把藝妓丟下的琵琶,抱在懷裏撥弄了幾下,而艾萬年則從袖子裏順出兩把鐵尺,又脫了身上的外袍。之後麻城璧就著月光彈起琵琶曲,而艾萬年應著樂聲舞起鐵尺來。艾澄幾乎要驚掉下巴:艾萬年會劍術他當然有印象,但不知道他還會這一手;兩輩子加上,他還是第一次見男人彈琵琶,況且又見那兩個家夥配合默契,顯然不是頭一回這麼玩了。
直到龜奴重新送酒菜過來,這兩個人才收了手,相顧大笑。
艾澄覺得小夥伴們都才藝展示過了,自己少不得也該露兩手,但也拉不下臉唱《精忠報國》,隻好悶頭苦飲。龜奴並沒另送杯盞過來,此時三個人竟是各自捧著個酒壇開始拚酒。艾澄酒喝得沒那兩人快,卻讓他想出個主意,找龜公要了枝筆,以酒當墨,在案上開始揮毫。他上輩子學過書法,這輩子身體又是自幼練毛筆字的書生,仗著些酒興,一手草書寫得倒順手。也不是別賦新聲,而是曹植的《白馬篇》。隻是才寫到“幽並遊俠兒”一句,後腦便被艾萬年敲了個爆栗:“欺負你叔叔我讀書少不知道麼,咱們家是幽州?是並州?”
麻城璧卻笑了:“誰說是給你寫的,我可是山西人!”又喚龜奴重新拿文房四寶來,對艾澄道,“解元公這一手字果然好,寫一幅送我罷。”
艾萬年也笑道:“罷了,這個寫了贈他。你再給我寫那首‘男兒何不帶吳鉤’吧。”
艾澄一一答應了。艾萬年想起自己那四句字不如麻城璧的多,嫌自己虧了。艾澄隻得又把《行行遊且獵》塗了一回。寫下“邊城兒,生年不讀一字書”一句時,還怕惹艾萬年不快,沒想到這人並不介意,反而把最後那句“儒生不及遊俠人,白首下帷複何益!”反複誦讀幾遍。而後又對艾澄道:“我不如你是塊讀書的材料,但也有心想要建功立業,光耀門楣,如此才不愧為大丈夫!你說武藝軍功出身又有什麼不好,偏我家老頭子想不開……”
麻城璧卻安慰他說:“尊公也是舍不得你吃苦。你當棄文從武很容易麼?你看看馮先生,在遼東吃了多少苦頭,落得滿身傷病。就當了將軍,又怎麼樣?你再看看我家,雖然頂著‘西麻東李’的名聲,可我老子、我叔叔照樣不被那幫文人看得起,還要奉承監軍的太監!那些沒了根子的家夥算個什麼東西,除了錢,他們還懂個屁,也敢在我老子麵前指手畫腳充大!”話說這裏,他聲音似有些哽咽,自己緩了下精神,又道,“不提這些個了,今日是賀你家這位少年解元的,來,我們接著喝酒!”
借酒澆愁,很容易醉。是以喝到後來兩人都已熏熏然,也不再細講究什麼輩分長幼,跟艾澄搭肩勾背,稱兄道弟。
“今年的武鄉試我想試試看。大侄子你是鄉試第一,明天鹿鳴宴,少不得要被老公祖和提學叫去問話的。到時候別忘了幫兄弟我,多美言幾句,尤其是在布政使老爺那邊……”艾萬年酒氣上頭打了個嗝兒,便忘了說下頭的話,隻大著舌頭迭聲叫“再喝”。
麻城璧撐起腦袋,抱著酒壇子跟他碰了一下,說:“這種小事何必勞煩解元出馬求人。憑你的本事,還要什麼出身,還考文啊武啊的……明天就和我回山西,等我去跟我老子和叔叔說,我叔叔至少給你個千戶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