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此夕此心,君知之乎(1)(2 / 3)

元稹的靖安舍裏有辛夷兩株,這樹在白居易漫長的人生記憶裏一直都花開花落,停在當年蓓蕾初綻時,當時他們初遇初綻初逢都沒有劫後的傷傷重重,流年幾度後,誰都風吹雨打了去:“靖安院裏辛夷下,醉笑狂吟氣最粗。莫問別來多少苦,低頭看取白髭須。”

浪擲的光陰裏,滾滾韶華不過是隙內之駒,大好的春光不會為少年長留。轉眼荏苒星霜換,藍衫經雨故,驄馬臥霜羸,如今隻剩我“念涸誰濡沫,嫌醒自歠醨”。歠醨,吃酒糟,喝薄酒,追求一醉以時時在夢中回到那青衫年少的時光,那時光裏隻有你我,夢中,那翩翩濁世佳公子正雙雙青驄並騎行芳草。

一程山水後,我們都已走過七年時光,輕舟已過萬重山,人生經不起此去經年的以後,當年蹀躞在杏花園裏的玉堂金馬都成了裹屍馬革,浮蕩在鳳凰池的鷁舸蘭橈,都成了風雨同舟,經曆了如許人世的滄桑後,曾經同歡樂的我們都成了患難之交。

七年以來白居易和元稹已經經曆了太多的分別和浮沉。人生,若隻如初見後,隻以風雨為飲,滄桑果腹,剪錦歲華年作襤褸。

想這一切都始於那一年他們的第一次分別,從此聯袂常唱的是一闕驪歌恨曲,把酒空對的是滿腔思念,翩翩鴻雁丈量的是情深契闊。

806年,白居易和元稹一同辭了校書郎這一閑職,不肯再把大好的光陰浪擲在醉生夢死裏,就一起參加公務員晉級考試。

兩人一起努力準備考試的情景讓白居易多年後依然不能忘懷:“攻文朝矻矻,講學夜孜孜。策目穿如劄,毫鋒銳若錐。”“策目穿如劄”旁邊白居易自注:“時與微之結集策略之目,其數至百十。”當時兩人為參加殿試,一起在長安華陽觀複習準備,想了很多考試中可能出現的題目,再分別寫出答卷,而後一起討論,兩人常常為其中一兩句話爭論不休。此日馳驅文囿,競吐珠零錦粲之詞,為的是他年黼黻皇猷,佇收秋實春華之用。

最後兩人甚至還拿著同樣的銳利之筆去參加考試。這就是白居易在“毫鋒銳若錐”後注說的故事:“時與微之各有纖鋒細管筆,攜以就試,相顧輒笑,目為毫錐。”他們要他們的光芒照進大唐陰暗的角落。那一篇篇宏圖大誌的《策林》都是他們一起筆指朝堂的見證,當時少年策馬輕狂,用激揚文字也要指點江山,匣裏就要出劍,燈火已然破窗。從此,兩人攜手共點亮一盞銀釭燈,一起進入愈來愈昏暗的大唐,其所行之處,就像兩顆緊緊靠在一起的雙星,行過曆史浩瀚的長空。

最終考試結果是:元稹甲等,左拾遺,類似於監察部門,工作就是挑皇帝的毛病。白居易乙等,去周至任縣尉。元稹寫的製策還讓他成了當年的狀元郎。

三年都不曾長久地分離過,如今兩人迎來了第一次正式的分別,分別以後,彼此牽腸掛肚地思念如影隨形,元稹說:“昔作芸香侶,三載不暫離。逮茲忽相失,旦夕夢魂思。崔嵬驪山頂,宮樹遙參差。隻得兩相望,不得長相隨。”校書郎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芸香吏,因為古人藏書常把芸草夾於書中,用其香味殺死書蟲,所以與芸草有關的很多稱呼,往往跟書有關,譬如書齋就有了“芸窗”、“芸署”、“芸省”等說法。

白居易和元稹兩人曾一起做了三載芸香侶,不曾分離。現在突然分開,彼此日日夜夜魂裏夢裏都想著對方,讓元稹說我們就像那驪山山頂的宮樹,隻能兩兩相望,不能長相廝守。“官家事拘束,安得攜手期。願為雲與雨,會合天之垂。”不知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攜手在一起,願與你成雲成雨,纏纏綿綿到天際。

他們在一起時,一起製造著美好的生活,好讓以後回憶的時候,往事都可下酒。而等分離的時候,那思念都落荒而逃成一首首詩,讓他們因為對方相離而寂寞的日子讀出聲聲清脆的韻律,擲地如雨聲。

此時已在周至的白居易,一次跟在薔薇澗裏隱居的好友王質夫、陳鴻同遊仙遊寺時,一時感慨那段千古之戀,寫下了“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長恨歌》,驚豔四方。

恨不能長相守,白居易此時為那對千古絕戀恨,而漫漫人生路上一次次分別的離觴,白居易為自己和微之而恨。

年底,白居易回到了長安。807年,白居易為翰林學士。而在長安的元稹,因鋒芒畢露,被貶為河南縣尉,但在貶謫的途中,元稹驚聞母親因自己被貶而在長安家中亡故,日夜兼程奔回長安,其後為母喪丁憂了三年。白居易為他的母親撰寫墓誌銘。元稹因為丁憂,沒有俸祿,而此時雪中送炭的是他的樂天,用自己微薄的工資接濟著失去生活來源的微之一家。

閑人逢盡不逢君

三年後,元稹除去孝服,得宰相裴度提拔,任監察禦史,時年三十一歲,出使劍南東川。

他來到了周至縣的駱口驛,驛上的駱穀道自長安、杜陵,入子午穀後,穿秦嶺,逕至漢中,是關中與巴蜀及西南的交通要道。元稹在這裏發現了白居易寫的一首詩。當年白居易在周至做官時,在驛館牆壁上發現好友王質夫寫的詩,讀罷,白居易也提筆寫下:“石擁百泉合,雲破千峰開。平生煙霞侶,此地重徘徊。今日勤王意,一半為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