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3 / 3)

扶蘇心中反反複複的一句:留著你的命,飄絮才願意活下去!為什麼他活著飄絮才願意活下去?為什麼?呆了許久,扶蘇想問,卻沒有問。扶蘇聽不懂,為了保護他,很多人都隱藏了一些秘密。

呆立許久,清風一直背對著他,似乎不想再看他一眼,再說一個字。扶蘇明白,師父不想再看著自己的夢想與努力在他麵前崩塌。

含淚一拜,扶蘇大步走了出去。

夜幕籠罩下的阿房宮燈火千點,濃豔的宮娥言笑晏晏,不知愁苦,仿佛還是那強大的帝國,最強盛的時期。高聳的阿房宮,依舊是那副傲視天下的樣子!

這個帝國的兒子,卻在這淒涼的夜色中倉惶出逃……

塌前一盆清水,水中浮著冬天儲存的冰塊。流域不時用冰過的毛巾擦拭飄絮的臉和脖子。小七坐在一旁看著。流域忽而輕輕一歎。

“你歎什麼?”小七忽而笑了,“你是不是在想,殿下還不如上次就死了的好。”

流域心中發苦,有時候,死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是那麼的倔強,那麼的驕傲,怎麼可能這樣軟弱的逃避。流域隻恨不能代她承受。

小七又道:“她不能死,她還要去桃花源,看那一年又一年,漫山遍野的桃花。李流域,你……”小七忽然靠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臂。

飄絮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流域,疲憊,憔悴,他仿佛蒼老了十歲。流域一手還拿著毛巾,浸在冰塊漸漸消融的水裏。

流域忽然驚醒,睜開雙眼便對上飄絮純黑的眼眸。流域簡直不敢相信。握住了她的手,一時千言萬語,想問問她現在感覺如何,想問問她可餓不餓,渴不渴,想傾訴對她的擔憂和思念,想安慰她,擁抱她。所有的話,所有的動作卻哽在喉間,那雙眸子能睜開了,流域高興,想到她兄弟慘死,又為她心酸。

飄絮的眼睛裏沒有情緒,沒有哀愁,黑白分明,愣愣的看著他。流域的手覆蓋上她的額頭,她乖巧地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是蒼白的臉上最濃厚的陰影。

流域喜形於色,“好了,不燒了。”端茶給她喝,她便乖乖的就著他的手喝了。“我去叫小七,這幾天,他可急壞了。”流域起身要走,長袖被人拉住了,飄絮看著他,動了動嘴唇,她沒有發出聲音,但流域看懂了,她說:不要走。流域坐到塌上,飄絮倒了下來,倒進他的懷裏,兩行清淚滑了下來。

十五日,花園裏。宮娥們興高采烈,價值連城的寶珠隨隨便便的在手中拿著,黃鶯一般在花園中穿梭,尋找一個最適合掛珠子的枝椏。繁花如錦,美人如玉,何況還有一百顆夜明珠?隻怕連十五的圓月也比下去了。

胡亥在高閣之上,麵色沉鬱地看著花園中嬉笑的宮娥。自打飄絮昏迷,胡亥便一直是這副沉鬱的樣子,雖然依舊遊雞鬥馬,卻少了往日的神氣。一個內侍飛快的跑過來說了些什麼,胡亥話未聽完便急急離去。

昭陽宮,飄絮房內。流域來了之後,昭陽宮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許多。院中花木扶疏,房內窗明幾淨。流域坐在塌旁,給飄絮喂藥。飄絮一身雪白的輕衫,大把的青絲拖於腦後,流水般流瀉於枕畔,雙目如星,定定地看著流域,無關悲喜。

見他進來,飄絮臉色大變,向後倒去,躲在塌角,全身瑟瑟發抖。點漆般的眸,盛滿了慌張與恐懼,又是怕,又是不敢移開視線。胡亥麵色奇怪,走上前來,伸手要觸她的額,飄絮無處可退,黑色的瞳中懼色愈深,竟忍不住哭出聲來。

胡亥的手愣在那裏,伸不下去也收不回來。流域心如刀割,卻隻是呆呆的看著。

飄絮像一個真正的孩子那樣哭了,像一個獨自在家,夜半驚醒,四周被黑暗包圍,身旁無依無靠的膽小的小姑娘那樣哭了。她哪裏還是那個清華高貴,高在雲霄的公主殿下?

“怎麼回事!”

流域語氣平靜:“不知道,她醒來就這樣了。”他有一千句話要罵他,他有一萬句諷刺,最終化為平庸的一句,他仿佛不再傷心,憤怒了。太多的悲傷和憤怒似乎將他的棱角磨平,他現在不過是一段木頭。

可惱的是,就算他變成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她還是隻認得他。

胡亥緩緩轉身,沒有惱怒,沒有發狂,緩緩的去了。

月夜,冰盤一輪,仿佛被彎彎的飛簷掛住,成為這錦繡花園的其中一顆明珠。

今夜,星辰落到了人間。每一顆明珠,都是柔柔的月,繁花,翠葉,都變得玲瓏浮透。人至其間,昏昏然忘乎所以,不知身在何處。宮娥們從最初的驚歎變成沉默,夢遊般在花葉間流連。

胡亥在花葉下昂首望天,明珠百點,再明亮,也是塵俗的光華,到不了天上。他似乎已是人間的至高點,似乎可以擁有一切!向著那明月伸手,握緊,掌中空空,他有一百顆夜明珠,如果他想要,還可以有一千顆一萬顆!卻永遠也握不住那遠在天際的圓月,再多的明珠,也替代不了明月的分毫!

夜深,月移,那彎彎的飛簷,再也掛不住那輪明月了。月至中天,清冷而高傲地俯視著碌碌塵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