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絮呆呆的坐在窗前,頭上身上整整齊齊,方才乖乖的讓侍女梳洗過了。小七忽然覺得飄絮回來了,那個永遠溫柔恬淡的飄絮回來了。走上一步,飄絮聞聲緩緩回過頭來,茫然地看著他。小七心中一酸,跪坐下來,握住她的手賠笑道:“怪悶的,殿下,我給你講個笑話好不好?”飄絮點了點頭,小七沉吟一會,還未開言,便先笑了。
“有一年大雪,鄰居王大爺病了許久,眼看快過年了,家裏半點肉都沒有。師父和師母商量,悄悄上山給王大爺家打點獵物回來,回來就說是鄉親們送的,太多了,吃也吃不完。”
飄絮點了點頭,忽然道:“你師父是高漸離高先生。”
小七大驚,隻當她心裏已明白了,手心裏冒出了冷汗。他和流域現在矛盾得狠,一時希望飄絮清醒過來,一時又希望她繼續糊塗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飄絮一臉的向往和羨慕,“高先生的夫人也是離塵脫俗的女子,和高先生很是般配。”小七心中愈慌,忍不住回頭看了流域一眼,流域正望向他,眼中滿是驚愕。
飄絮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去,神情又有些呆呆的了,恍恍惚惚道:“然後呢?高先生打到了什麼?”
小七心中一鬆,笑道:“你猜。”
飄絮微笑道:“熊麼?”大冬天的,肥肥的熊掌豈不是美味至極?
小七搖了搖頭,“不是,再猜。”
“梅花鹿?”
小七又搖了搖頭。笑話並不好笑,小七越講心裏越沉重。流域走了出去,不一會,小七也借口走了出來。兩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憂色。飄絮一時清醒一時糊塗,她還記得高漸離,記得清風,記得瑾暄,但記得的是對他們一個簡單的印象,和人相關的事情全部不記得。
流域道:“小七,你看她究竟是真的忘了還是不想記得?”
小七苦笑道:“有區別麼?”
流域語塞,一時空氣沉悶異常,流域幽幽歎道:“她是個倔強的女子。”
小七嗯了一聲,他當然知道這點。飄絮昏迷後,胡亥派人去丞相府將流域接過來照顧飄絮。這些天來,流域衣不解帶隨侍在旁,一般的事都不讓巫嬤嬤動手。小七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對流域沒有了最初的排斥和厭惡。情敵是一個奇妙的關係,沒有危機的時候是敵人,一旦他們共同深愛的人受到傷害,就會變成同盟關係,一致對外。
流域又道:“她是不會允許自己逃避痛苦的,我怕這種情形維持不了幾天。”
“你希望殿下一直是這個樣子?”
流域痛苦地閉上眼睛,“難道你不希望?”如果一切不能重來,那忘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飄絮不過是借病短暫的忘記,隻不過是場短暫的休息。我了解她,她不會允許自己發瘋,更不會允許自己渾渾噩噩的快活。”
小七抿唇不語,麵上憂色愈深。小七忽然道:“我去看看殿下。”流域聽到他最後一個字似帶顫音,禁不住也心中一酸。流域知他心中所想,飄絮是借病忘記,他們亦想暫時忘記一切,給她一段快樂的時光,哪怕隻是和朋友在房間裏對坐飲茶,隻要心中安寧喜樂,都是一段美好的時光。
流域給了自己一個微笑,大步走入門內,屋裏已是笑聲朗朗。
這段時光是如此的珍貴,珍貴到容不得一點的憂傷。
小七問流域:殿下小時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
流域心中大痛,她隻是在逃避,不是忘記,怎會和什麼都來不及發生的時候一樣?小時候的飄絮,溫柔而倔強,眸子裏堅硬如鐵,是一道不服輸的光芒。而今的她,那麼柔弱,那麼的驚惶,眼中的光芒是水光。外麵糊塗,內心深處卻是明白的,那些已發生的事再也回不了頭了,那些慘死的人,不在了,那些陽光底下美麗的夢想,猶在耳旁的諾言,不在了,再也不在了。
流域恨胡亥,更恨自己。猶記得當年的一片赤誠,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不過是為了將來公子扶蘇登了大位,能有所作用。自打扶蘇被貶上郡,一切都變了,父親要求他在言談舉止中不要與公子扶蘇表現得太親密。流域當年給自己的理由是父命難違,如今又得到了什麼?父親贏了嗎?一個徒有其表的丞相高位,一個岌岌可危的身份,一頭日漸花白的頭發,這就是他們得到的。他不是一個好朋友,不是一個好情人,甚至不是一個好兒子!對扶蘇,他本該真心擁戴,生死與共,方不負朋友之義,對飄絮,應該同心相許,方不負情人的一片真心,對父親,他已然成年,父親之過,應當出言提醒,子之孝,不該隻是惟命是從。他錯了,若當初堅持己見,飄絮也就不會無所依靠。縱然會在陰謀中首當其衝淪為犧牲品,也死得坦坦蕩蕩,回想此生,了無遺憾。
而今,他連一死的理由都沒有!
什麼都還來不及做,什麼都還沒有改變,生命還來不及燃燒,來不及釋放,怎能輕易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