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絮還是躲在角落的黑暗裏。再濃重的黑暗也遮不住恐懼和絕望。
小七上前兩步,忽然停了下來。他不想去安慰她,不想去觸碰她,不想難過。因為那沒有用。小七跪坐在她麵前,靜靜的陪著她。
日落,金黃的餘輝照進窗口,黑幕慢垂,這可怕的一天終於將要過去了。
沒有人敢來點燈,連外間的人都悄悄出去了,整個昭陽宮仿佛空無一人。靜,死一般的靜,靜得可怕,仿佛時間都停止了,停留在永無止境的黑暗裏。
飄絮忽然哭出聲來,越哭越響,終於變成嚎啕大哭。
沒有人相信他們的飄絮公主,會這樣哭的。簡直和街邊傷心的野丫頭沒有什麼區別。
小七心一酸,以為自己會落淚,卻笑了。
他就這樣看著她,看著她嚎啕大哭,慢慢的聲嘶,力竭。陽光從另一邊窗口透進來,小七看到她那紅腫的臉,和濕漉漉,黏糊糊的手臂。
小七臉色平靜,甚至在她抬起已腫得隻剩兩條縫的眼睛看他時,他還笑了笑。
如果你不想一死以求解脫,活下去,能笑笑總是好事。
飄絮全身黯淡無光,從前,她就算是一張素顏,走到哪兒都比陽光還要明亮,比任何的鮮花還要耀眼,而今卻像一朵嚴重失水的水仙。
飄絮忽然倒了下去。
飄絮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任何人受到那麼大的刺激,哭了那麼久,都免不了要生病的。
阿房宮。
黃昏,清竹苑,修竹千竿,依依隨風。
清風立於窗前,看著竹間散落的餘輝。
數月不見,他還是那般的落拓不羈,這清竹苑仿佛就是他的家,他的領地,到了這兒,沒有人能讓他低頭。
連胡亥也不例外。
胡亥站在他的身後,昏黃的餘輝照亮了他衣裳的下擺,黑色的綢緞,暖黃的反光。他的臉和上半身沉浸在陰影裏,手按劍把,劍把摸得光滑的青銅微微的反光。
他冷冷地瞪視著清風的背影。他發現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隻能看著他的背影。小時候,師父教授劍法時的背影,師父和長兄扶蘇,幼姐飄絮說話玩笑的背影,師父離去的背影。
登基大典時,他沒有來,胡亥沒有怪罪,也沒有讓人來尋他的麻煩。他不想怪罪,不屑於怪罪,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一點都不重要。
清風微微的轉身,道:“飄絮現下如何了?”
胡亥眼中的淡漠瞬間被仇恨所代替,“師父還敢提她?”冷笑道:“她現在在昭陽宮不死不活,師父可知是為了什麼?”
清風微微一歎,他當然知道是為了什麼,卻不知道胡亥為什麼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造成這後果的難道不是他麼?胡亥惡狠狠地盯著他的背影,倏忽轉身,“造反之事就此而止,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逼朕,師父!”
清風聽到重重的關門聲方回過頭來,凝眉看著胡亥離去的方向,心中奇怪,連兄弟姐妹都不肯放過的人,會顧念他們之間的師徒之情?清風原已做好了被他碎屍萬段的準備。
門輕輕被推開,扶蘇蒼白的臉出現在門前。清風看他抿緊的雙唇,刻意壓抑著怒火的雙眸,道:“你怎麼出來了?”
“扶蘇還應當縮頭烏龜麼!”扶蘇一拳打在門框上,一些情緒逐漸壓抑不住。
清風看著他,許久,忽然道:“不願當,又能怎麼樣?”
扶蘇全身一震,清風不必為他分析,他心裏清楚的很。論武,便是單打獨鬥,他也不是胡亥的對手,更遑論他身旁那些禁宮高手!論勢,他還有什麼勢?朝堂上但凡有些良知的大臣不是被調離京師,遠離權力的中心,便是死無葬身之地,連至親的兄弟,都遭慘死……
清風不願再看他臉上的表情,轉身道:“你走吧,鹹陽已容不下你了。”
“走?”扶蘇有些茫然。
“明日,會有一支軍隊,八百裏加急趕往東海,十五月圓夜之前取回皇帝要掛在禦花園的一百顆夜明珠。今夜子時你在鹹陽東門外兩裏處一座茅亭等候,會有人來接應你。”清風這十多年來,自然不是乖乖的當他的侍衛總管。
扶蘇呆呆的聽完,忽然笑道:“明日……原來師父早為扶蘇安排了退路。師父竟然明明知道失敗,為什麼……”扶蘇說不下去了,他看到清風怒火熊熊的眼眸。清風瞪視著他,忽然大聲道:“就算他們想當縮頭烏龜,胡亥他們會讓他們當麼?你以為飄絮在鹹陽宮過的是什麼日子?”
扶蘇愣住了,他從來沒有見過清風這個樣子,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的悲傷,憤怒,從來沒有想到快意恩仇的師父,原來也有這般隱忍的時候。
清風依舊回過身來,望著窗外的綠竹,修竹千竿,依依隨風,隻是那零星的餘輝沉下去了,那悠然的修竹,在沉悶的天幕下,悲傷而淒涼。
“你走吧,什麼都不要想,大勢已去,縱然神仙也無計了。留著你的命,飄絮才願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