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走了兩步,替我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又把我被綁在身後的手給解放了。
我揉著被綁疼的胳膊,故作嬌羞地說了一句謝謝。
他退了兩步說你走吧。
他說話的聲音也好好聽啊,原來不是啞巴。
我猜他應該不想讓我嫁給他爹,做他小媽。
我也能理解,畢竟母妃永遠隻有一個。
我連忙跑了,等我騎著馬跑出老遠後,我才忽然想起來,怎麼沒問問他的名字,做不成母子,做朋友也不虧啊。
糟糕,萼兒還在獨孤部落呢,我怎麼把那個又蠢又多嘴又沒用的丫頭給丟下了。
我逃出來也無處可去啊,想來想去,我還是去了王陵。
還是父王好,不會逼我嫁人。
小時候母妃好,長大了父王好,唉,我這個善變的女兒。
母妃找到我的時候,我竟然覺得不驚訝,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母妃沒有打我罵我,也沒有說一大堆道理勸我。
她隻問了我一句話,我就心甘情願跟著她回獨孤部落了。
我回去的時候,萼兒哭得特別可憐,見了我就衝上來。
“公主,擔心死我了,你要是不見了,我就是死路一條。”
好吧,我就知道。
萼兒又跟我說,因為我逃婚,部落裏都亂成一團了。
獨孤可汗都病倒了,而且一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鬧騰了一晚,我把拓跋部落的臉都丟盡了。
好吧,是我的錯。
孤獨可汗估計是被我氣病的,既然我回來了,怎麼也得去看看他。
但是見了他我應該叫他什麼呢,叫可汗好像太見外了,叫夫君又叫不出口,真真為難死我了。
萼兒領著我去可汗房間的時候,可汗正倚在床上喝藥。
他抬頭看我,有點驚訝。
我瞪著他,也很驚訝。
萼兒見我不動,戳了戳我的胳膊,在我耳邊小聲說:“公主,這是可汗呀。”
我忽然回神,噔噔噔往前跑了幾步:“夫君!”
他更驚訝了。
萼兒驚訝得都合不攏嘴了。
我對著他傻笑,絲毫不覺得害羞,心想好看的人連驚訝的時候也這麼好看。
後來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無奈一笑,說我連夫君的名字都不知道。
以至於這件事傳了很久,大家都笑我喜歡可汗喜歡到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嫁給他了。
雖然裏麵有誇張的成分在,但我也沒有否認,誰叫他長得好看呢。
後來獨孤淵問我為什麼要回來,我說我才不告訴你。
我又不傻,萬一被他知道了原因,他以後不喜歡我怎麼辦?
他再也沒問過我,但他對我很好,對我非常好。
他也很忙,但是沒有母妃那麼忙。
他會陪我回草原追野兔子,會在夏天吩咐人給我備好羊奶冰酪,會在秋天帶我去果園子裏摘果子,會在冬天看著我和萼兒打雪仗。
我看著他守著火爐子坐在廊下,問他,你不來嗎,可好玩了。
他隻是笑笑,不說話。
我總是後知後覺,事後才想明白他的笑,是苦笑。
難怪萼兒總說我遲鈍,她說得對。
獨孤淵對我太好了,無論我做什麼,他都陪著我,但是有很多事他做不了,比如追野兔、打雪仗。
既然他做不了我喜歡做的,那我就做他喜歡做的吧。
他寫字,我就在旁邊給他磨墨。
墨水漸得到處都是,髒了我的裙子,壞了他的字。
他卻從來不生氣,笑著說如果是金箔,那這幅字便是灑金,可值千金。
那我下次要試試灑金,說不定我很有天賦,隨便灑一灑就聞名天下了。
他畫畫,我也陪著畫畫,腦子裏想著雞鴨魚肉,最後卻畫了一棵樹。
萼兒哈哈大笑,說這是棵歪脖子樹,專門給人上吊的。
我氣得要死,把筆一扔就追著她要打她。
小丫頭從小到大練出來了,跑得比野兔子還快,從來沒被我追上過。
等我氣喘籲籲回去的時候,歪脖子樹下站著一男一女,好像我和獨孤淵啊。
我特別高興說,咱倆跑到畫裏去了。
他說了一句我當時沒聽懂的話——
人在畫裏,情於心中,執卿之手,共赴白頭。
我心想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
早知道這樣,弟弟跟著老夫子讀書的時候,我不去搗亂,在旁邊聽一聽就好了,說不準我也能出口成章回應兩句,總比看著他傻笑強。
不知道我現在啟蒙,還來不來得及。
但是獨孤淵好像並不介意我大字不識,也不刻意在我麵前掉書袋。
我在院子裏玩鬧的時候,他就在一旁看書,有時候看到有趣的內容了,就繪聲繪色跟我講一講。
我特別喜歡聽他給我講故事,他長得好看,聲音好聽,講故事也特別有趣。
我覺得我在這裏比在草原上追野兔子還開心。
不知道這麼想會不會惹母妃不高興,唉,我這見色忘母的女兒。
這天,我正吃著桂花奶酪,聽獨孤淵講周公輔佐周武王的故事。
我聽得津津有味,忽然瞥到書上寫著四個字,前兩個我已經認得了,是“兄弟”二字,後麵兩個字不認識,我就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忽然頓了頓,說兄弟戲強。
我以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無奈是我的錯覺,傻乎乎地問,強是誰?為什麼兄弟倆都戲他?
獨孤淵忽然大笑,笑得我不知所措,頭皮發麻。
我第一次見他笑成這樣,笑得都咳嗽了。
糟糕,我是不是不知不覺中練成了隔空打穴,以說話的氣功打在了他的笑穴上。
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是看他笑得這麼開心,我也跟著笑。
可笑著笑著,他就不笑了,往我身後看去。
我也往後看,就看到了一臉奸相、賊眉鼠眼的男人。
我說怎麼感覺背後有針紮我似的呢,原來是有人在偷窺我,我問他是誰。
他沒回答我,反而問獨孤淵他是誰。
他有病吧,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嗎,為什麼要問我夫君,我夫君怎麼知道他是誰?
我夫君還真知道,說這人叫獨孤峰,是他的弟弟。
哦,原來是我小叔子,我沒見過他,不知者無罪。
我好歹也算是他嫂嫂,得擺出長嫂如母的款兒來,裝模做樣打招呼,小叔好。
獨孤峰好像很不屑,上下打量我一會兒,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我在心裏罵了他個天翻地覆,最後想我是大人了,不跟他一般見識。
忍了又忍,我轉頭問獨孤淵,他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獨孤淵沒笑,隻摸了摸我的頭,說帶我去種花。
我不明白怎麼忽然說到了種花。
我隻記得小時候在草原上追野兔子,有時候累了,就覺得隻追野兔子太單調了,如果養盆花就好了,到了春天,我就可以吃著烤兔肉欣賞種的花。
但是母妃那時候很忙,我又不會養花,最終看著花枯死了。
最可惜的是,直到花枯死了,我都不知道那是什麼花,隻記得一簇簇的白白的花,可好看了。
獨孤淵沒叫仆從動手,是他親自種的。
我看著數十棵花苗,心中又暖又酸,但我笑得很開心,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累得走路都很艱難,隻說謝謝夫君。
我問他這是什麼花,好不好看,開花後香不香。
獨孤淵沒有回答,順了半天的氣,才握著我的手說,蔣兒,我喜歡你。
他的手很大,骨節分明,白皙透亮,卻沒有力氣。
我忽然有點害怕,緊緊抓住他的手,說我也喜歡你呀。
他笑了,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我,特別亮,裏麵映著我的樣子,在癡癡的笑。
他眼中的我,真好看呀。
獨孤淵的身體慢慢好了,我又帶著他去追野兔子了。
這次收獲頗豐,我竟然抓到了兩隻。
我以前追野兔子的時候,想著如果抓到了它,一定要這樣那樣,各種各樣的吃法層出不窮。
可當我真的抓到了,我反而舍不得吃了。
我想把它們養在花園裏,但又怕被它們饑不擇食吃掉獨孤淵給我種的花。
左右為難之下,我把它們給放了。
獨孤淵問我為什麼要放了。
我說它們是野兔子,就應該回歸自然,圈養是會殺死它們的。
我們回去的時候,遇到了集市。
集市上好熱鬧,各種奇裝異服,各族人來來往往,混雜到一起,卻出奇得和諧。
我吃了一碗桂花奶酪,感覺還沒有家裏的廚子做得好吃,頓時興致缺缺。
我想跟獨孤淵快點回家,想聽他給我講故事。
我們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我沒什麼胃口,一會兒想到了被放走的野兔子,一會兒想到了那碗不好吃的桂花奶酪。
想著想著,一陣反胃,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糟糕,我吐在了飯桌上,獨孤淵還能吃得下去嗎?
可獨孤淵看起來也不想再吃了,連忙叫萼兒去請巫醫。
他看起來好緊張,緊張得臉都白了,雖然他本來就很白,現在卻連嘴唇都沒有血色了。
巫醫很快就來了,一套望聞問切下來,說我有喜了。
我問巫醫,有喜是什麼意思?
巫醫沒搭理我,走了。
我回頭去看獨孤淵,他悲喜交加,紅著眼睛笑,嚇得我不知所措。
更誇張的是萼兒,她哇哇大哭,又哈哈大笑,又哭又笑。
難道她終於練成了邪功,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