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學榮沒有想到,還有重新走上講台的機會,那一刻他深感歡欣。想起過去了的20年,他被社會徹底地排擠在外,對社會來說,他完全是個無用的人,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就他個人而言,受盡磨難但知識永存。當生活在召喚,自己又被社會需要時,他又重新體會了自己生存的價值。教師,是一個神聖的職業。譚學榮視此職業為心中的聖殿,他不但有豐富的文化知識,而且心中還有一把剪刀,要像剪花剪草一樣精心地嗬護他的學生。他知道,要在教育上有所建樹,必須對現有的教學模式有所突破。為此,他特別注重培養學生的課外閱讀能力。至今,他的學生都已人到中年,仍然記得他當初經常告誡的話,那就是:智者不惑,勇者不懼,誠者有信,仁者無敵。
20世紀80年代初期,考上大學的比例很低,大多數高中畢業生基本上落榜。但譚學榮認為,還是學生的眼界和思維都不夠開闊,所以他號召學生訂閱全國性的青年報刊,以充實學生的頭腦。那時,全班學生的零用錢都交給他存著,就連學生送他一個雞蛋,也按市場價給學生存著。這些錢存夠一定數目,他就帶學生到新華書店去購買課外書,學生不但從中汲取了營養,還養成了良好的抄讀習慣,很快就提高了寫作水平,就連“大批判專欄”也麵目一新,孩子們從中也學習了書寫、繪畫、排版。據說,他在柔遠中學教書時,差不多全校的學生、不管是哪個班級的都怕他,尤其特別喜歡管教調皮搗蛋不好好學習的學生,他說學生在家由父母管,到學校他就是學生的父母,就要揪著耳朵管教。奇怪的是,學生都喜歡讓他揪耳朵,被他揪過耳朵的學生後來回憶往事時都說,那一點點“疼”是恰到好處的,是他們人生的轉折點。
曾有一個視譚學榮為恩師的學生描述:他是個典型的知識分子,肥胖的身材,碩大的腦袋,頭上沒幾根頭發,一口上海普通話。背起手來站在那兒一臉的威嚴,而笑起來卻開心如孩童般,每根眉毛和頭發都充滿了笑意。從學生對譚學榮先生的描述來看,他不但是恩師,更是嚴師。曆來就有嚴師出高徒之說,譚學榮曾帶過的一個畢業班,數學教師倪天福,人很負責,教得精湛,像是班上敬愛的大哥哥,配合默契,采用上海教育方法,普遍、經常開展家庭訪問,家校密切配合。當時有60人,共有54人考上大學、中專,這在當時堪稱教學奇跡。現在,他的學生分散在全國各地工作,大多數在單位都成了小有名氣的“一支筆”,並因此成就了各自的仕途之路。據說這種教學神話是不容易創造的,一旦創造,對整個教育事業的繁榮和振興會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
譚學榮是一個蒙受了極大冤屈的人,他在中衛的前20年歲月被曆次大大小小的政治運動塗抹得麵目全非。盡管如此,他仍然能在風風雨雨中,保存住了自己本真的顏色,努力地、尊嚴地、誰也攔不住地吐著自己本來的新綠。這種顏色,便是一位教師的本色。
孟子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為君子三樂之一,而“王天下不與存焉”。譚老先生就是從這裏掂出了自己人生的價值,也從這裏獲得了自己生命裏最長久也最真實的自由和快樂。
想想譚學榮兒時的夢想,確已遙遠乃至模糊,但他的教師生涯和那批批生龍活虎的學生,又是如此的清晰和親切。這讓我們看到,在過去那段紛擾的歲月裏,突然亮起了一把啟蒙的火炬,從而使那些曾經荒蕪的靈魂,終於找到了一條可以使自己的大腦得以解放、得以拓展,並使沉睡的潛能得以恣意釋放的道路。然而,誰又知道,譚學榮這份執著的動力,竟然隻是來自於一份對中衛樸素而平實的感情。
1978年,譚學榮被平反了,這使精力依然充沛的他有更多的時間從事教育工作和一些社會活動。其實,他是可以調回上海的,但他卻選擇繼續留在中衛工作。再後來,他又當上了中衛縣政協副主席,聯係文教工作,組織領導新、舊縣誌編纂和地方文史資料整理等。在他看來,時代在前進,人的工作思路也要緊跟時代步伐,否則工作就會停滯不前,甚至步人歧途。他主持並參與新縣誌的編纂工作,不圖虛名,隻想樸素地企盼中衛的文化脈絡再清晰一些,再翔實一些。特別是在整理出版《道光續修中衛縣誌》《中衛文史資料》時,他一絲不苟,對每一個在中衛曆史上存有業績的人名都不漏過,在家藏的《戊戌變法》神州國光版大著中搜羅到“公車上書”寧夏中衛僅有一人——黃允清,其認真負責的態度令很多人感動。而他親筆撰寫的《飼鶴贈鶴》《於右任與先祖組雲公》《關於王樹楠》《朱圈獎掖受用終生》等文章更是一種精神的向往和象征,就像是把文化的苗子放入了中衛的土壤裏,小心侍奉者,待其茁壯成長。上述文字被蕭乾主編的《全國文史筆記》收載。
譚學榮一生中最重要的歲月是在中衛度過的,他對中衛的情感不是一篇文章所能解析的。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春風,他個人也有了突出的變化,思想上也漸趨寧靜安詳,工作上變得老到嫻熟。特別是他對“寺廟文化”的關注和重建,以其樸素情感和含蓄地運作深得人心。追問一座城市的起始,畢竟曆史的煙波太過蒼老,已經無法回答過於瑣碎的問題。譚學榮小心翼翼地探路,進入中衛高廟這個古老的大門,呼吸吐納,徜徉流連,自有一種精神索求的念想在內。他通過自己的方式,為高廟求得了一批名人字畫,以此來充實高廟的文化氣息。當時任寧夏博物館館長的張心智先生予以極高評價。同時,他也希望這些名人字畫在中衛高廟永存,作為一種文化的精神財富,是對中衛的一點饋贈,至此他已了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