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看盜版去(1 / 3)

其實不是不如,說實話其實明朝的皇帝大多還都是慈父,比漢朝啊唐朝的皇帝都更像父親。從洪武帝說起,他兒子眾多,就在南京設了一個大本堂,廣選天下的賢才名儒,輔導皇子。給二十四個兒子都選的是天下的好地方封藩,兒子在路上打罵一個廚夫,他也要親自寫信勸告。再說太宗皇帝,他對太子不好,那也是相對於其他兩個兒子來說的,對著漢王和趙王簡直就是沒有原則的父親,留在京城不走也就罷了,最後趙王是有實實在在的謀逆之舉的,放在唐朝估計早就抄斬了,太宗也置之不理。

再說出閣受講的事情,英宗五歲就出閣見群臣了,孝宗長在冷宮不錯,但六歲被承認身份了之後,“不過數日”憲宗就帶著他“禦文華殿”,向外廷宣示了他的身份。之後的武宗簡直就是孝宗的心肝寶貝,出生就立為太子,父子倆秉燭夜遊還害怕文淵閣的大臣發現,簡直可比二十四孝。

你要說嘉靖帝對兒子不愛,那是不可能的,長子出生就立為太子,次子三歲就立為太子,都不幸而殤。但嘉靖帝對剩下兩個皇子的忽略也是實實在在的,像是對犯了錯的人進行冷處理一樣,裕王和景王得到的是嘉靖帝十年如一日的漠不關心。

陳惇覺得,可能嘉靖帝心裏對這兩個皇子能不能長成還不確定,前兩個期注了巨大心血的孩子都死了,這讓他不敢再將愛和期盼投注在剩下兩個孩子身上,如果普通人家以上進要求子孫,那嘉靖帝的底線大概就是活著,能活著哪怕不識字也行,不過他這想法實在太過駭異,群臣哪裏摸得清,見到嘉靖帝在立儲之事上的猶疑,就私下議論嘉靖帝薄於父子,何其可笑。

“你今日奏對很好,”嚴嵩道:“裕王是長子,當初出府,我們沒有力諫,導致二王服色沒有區別,貽害至今。朝野對此事頗多猜測,以為陛下心在景王,生出了很多事端。如今裕王府身加太子洗馬一官,外廷的不當言論,就可以撲滅了。”

嚴嵩心向裕王,這著實出乎了陳惇的預料。

陳惇心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兒子,早就跟景王眉來眼去了,還是說這本就是你們父子的策略,老子支持裕王,兒子支持景王,將來不管誰做皇帝,都是得益者。

陳惇暗道我也來試探你一下,“其實陛下心中已經有決斷了,下官隻不過是順水推舟。”

嚴嵩一愣:“什麼?”

“陛下當初冊立莊敬太子,”陳惇道:“可太監們卻誤將太子的冊寶送到裕王宮中,人以為異。皇上聽聞之後也沒說什麼,不過給裕王賜名,從後從土,首出九域,乃是皇天後土之意,而景王名字從土從川,乃是一方寶地的意思。下官以為陛下的心意從那時候已經很明顯了。”

嚴嵩默不作聲,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過了一會兒才答非所問道:“司直郎見微知著,見微知著啊。”

他和顏悅色道:“老家夥們還真有許多事情顧慮不全,看來陛下讓你做司直郎,也並非讓我們這幫老頭傳授什麼經驗,怕也是讓你來提點我們呀。”

嚴嵩對他陡然親近起來,而有了他明顯的照拂,六部科道那些原本對著陳惇不加顏色的嚴黨官員,也漸漸對陳惇和顏悅色起來,這讓陳惇減輕了許多工作負擔,但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這不對勁等他休沐的一天,林潤諸大綬他們登門拜訪的時候才意識到哪兒不對。

林潤他們是邀請陳惇一起去拜訪徐階這個座師的,陳惇一聽就推辭道:“我和徐閣老天天在內閣見麵,不用拜訪了,倒是你們沒見他幾次,是要好好親近。”

諸大綬卻道:“學生拜訪座師,天經地義,你又是丙辰科的魁首,自然要領銜我等去盡師生之誼。況且你在內閣雖然見他見得多,可關係乃是上下級,我們現在去拜訪,是以學生的身份拜見他。”

陳惇一想還真是,於是匆匆忙忙換了衣服。

林潤卻忽然又問道:“夢龍,我怎麼聽說你在內閣,與首輔特別親近啊?”

陳惇道:“胡說八道,我隻是被首輔叫過去談了些話,而且都是無關緊要的瑣事,怎麼就成了特別親近?”

沒想到林潤諸大綬幾個異口同聲道:“真的是瑣事嗎?”

陳惇一愣:“確實是瑣事,怎麼了?”

林潤他們對視一眼,道:“翰林院的王掌院去內閣,兩次都看到你在首輔的直廬裏,兩三個時辰不出來。據說你得了首輔青眼,甚至六部都為你大開方便之門,這一次你任太子洗馬,也是首輔力薦的……我們就想問問,難道你陳夢龍真的打算投靠嚴黨了?”

這最後一句還是問得很嚴肅的,在他們看來,如果投靠嚴黨就等於背棄了師門,這是不可饒恕的大罪,陳惇相信自己要是真的露出一點想要改投他人的想法,這些人都會同他割袍斷義,畢竟此時師生關係是不可動搖的道統。

“我陳夢龍過去、現在、未來都不是嚴黨的人,也不會背叛師門,諸君盡可放心。”陳惇鄭重道。

陳惇跟他們做了保證,然後前往徐府拜謁。

他一路上越想越不安,這些日子嚴嵩對他的拉攏,徐階應該是完全盡收眼底的,但仿佛一點異常也無,對他如初,是真的一點不芥蒂嗎?

陳惇對徐階的心思暫時摸不透,但他清楚他這個座師最大的能耐就是忍,忍字當頭,殺師之仇也能忍,殺弟子之仇也能忍,連孫女都舍出去了,所以他是最後的贏家。他當然麵上光風霽月,心胸如海,可陳惇就能真信了他不在意,真以為他心胸如海嗎?

他反過來一想,他對徐階,還有一點曆史的影子在,但徐階對他,卻拿捏不穩。因為他陳惇是前無古人的六魁首,能力、品行和嘉靖帝的青睞,一個不缺,所缺的隻有資曆罷了,而這恰恰是徐階暫時無法給與,而嚴嵩卻能輕而易舉給予的。

那麼徐階對他是什麼想法,自然是心存疑慮,未肯全拋一片心了。這在現在看上去無關緊要,但等到將來徐階登頂首輔,那就至關重要了。

陳惇腦子裏飛速旋轉,知道自己果然大意了,他暗暗盤算這一次的拜謁,一定要獲取徐階的信任。

丙辰科的一眾庶吉士們來到徐階府邸。比起陳惇曾經去過的嚴嵩府邸,陸炳府邸,甚至趙文華的府邸,徐階的府邸就顯得很不夠看了。

不過等他被門房引進宅院之中,才發現自己還是想得太簡單。徐階的府邸雖然樸素,但裏頭有宛如江南名園的林園設計,鬱鬱蔥蔥的樹木花草,顯得徐府很是悠閑寧靜。

“這林園的設計,必然出自大家。”陳惇駐足觀賞了一會風景,稱讚道。

“說起來還真有淵源,”徐階的長子徐璠降階相迎,道:“這園子布局出自蘇州謝公之手,謝公還有一名作蘇州寬園,正是狀元郎外公吳翁所居的園子。”

陳惇恍然道:“怪不得看著親切,有此淵源,親上加親。”

別人不知道設計園林的花費,陳惇是知道的。碰上一個會設計的人,就算是簡單的太湖石,都能堆出一個奇景來。所以徐府這個園林的原料大工看上去簡簡單單,但實則藏地太多。陳惇但看徐府的一切低調而不奢華,再對比趙文華那個傻不愣登的家夥,恨不能向全天下告知自己膀大腰圓,被落職為民還真是自取其辱。

其他庶吉士們見到堂堂次輔所居如此,不由得肅然起敬,但陳惇可是打蘇州來的,遍覽三吳之地,哪裏不知道徐家的底細?

坐著船上吳淞江,行不過百裏就是鬆江府,鬆江府最大的仕宦人家就是徐閣老家。若說姑蘇陸以興盛昌聞名,太倉王以製茶聞名,那麼位於鬆江府的徐家,最為人所知的就是包攬著鬆江的三分之一的棉布產業,以及鬆江府幾近一半的良田。

鬆江的婦女善織布,這不是偶然現象——元朝時候,鬆江出身的黃道婆從黎族那裏學來了先進的紡織技術,回了家鄉之後毫無保留地教授給了家鄉人。所以鬆江棉紡織業發展至千餘家,所出的織物行銷遠近,這個地方很快成為全國的棉織業中心。

而且,棉布還不像絲綢,絲綢以出口外國獲利,而棉布在國內就十分暢銷,根本不用出口,每年都有全國各地的富商巨賈操重資而來市者,白銀動以數萬計,多或數十萬計,而鬆江棉紡織業主要為農家兼營,從事紡織的主要是婦女。農閑所出布匹日以萬計,以織助耕,快的時候一天一夜就能織出一匹棉布來。

徐家幹的是什麼,他們一邊接受土地投獻,一邊把數以萬畝的土地進行劃分,保留上好的水田,然後將次一等的水田改稻為桑,建成桑園數百頃,專門做蘇州絲綢的生絲蠶繭供應。而剩下的大筆大筆的棉田,他們也要想方設法的強占,佃戶白日給他們耕種,而佃戶的婆娘們晚上給他們紡織棉布,人身所屬全都綁在土地上,逃也逃不開。

徐家但做這個棉布紡織,已經是鬆江首富了,何況徐家還控製相當比例的絲綢原材料,其家之富,不知道超出趙文華多少,但人家悶聲發大財,半句話都不說,而趙文華口袋裏有點錢了,恨不能叫所有人都聽見他銀子的聲音……果然人家說能聽得見響的錢,都不是什麼大錢。

徐閣老今日褪下官服,穿著居家的便服,言笑晏晏,仿佛一位富家翁,不由自主便拉近了和學生們的距離,讓每個學子都感覺如沐春風。

而讓陳惇心中驚奇的是,除了諸如諸大綬吳兌孫鑨孫鋌這樣的科第名臣,徐階對三甲的學生,也了如指掌,而且不以他們名次低而有半分薄待。

“你是陳應詔,如今在翰林院待詔,果然人如其名,”徐階指著一名其貌不揚的進士,笑眯眯道:“我記得還有一個叫郭諫臣的,現在在都察院觀政呢,將來可不就是名震中外的諫臣?”

吳兌善謔,當即道:“還有一個叫吳朝儀的,按師相的說法,應該在禮部主持大朝儀,那麼那個叫劉養相的,最有出息,在內閣養著當宰相呢!”

眾人哈哈大笑,徐階也笑不可遏,虛點了他一下:“胡說,吳朝儀和劉養相都在刑部觀政呢。”

徐階笑過了方道:“你們平日裏各有職守,做好自己的工作即可,閑暇時候來看看我,我很高興,不過夢龍啊——”

徐階對著陳惇道:“他們平時見不到我,你在內閣天天見我,怎麼還登門來拜謁?”

陳惇心道這一下還真能看出來,原來徐閣老的心裏,把自己和其他人還真有了區分。

他當即一本正經道:“平常在內閣見著師相,那是下級對上級,居官不敢言私,唯恐以私情妨礙公事。如今登邸拜謁,是學生拜見老師,自然要一敘師生之情。”

見陳惇說的誠懇,又能在他的臉上瞧出不似作偽的孺慕之情,徐階心中舒坦了一些,麵上微笑道:“你呀,對著我還這麼客氣,什麼公什麼私,在我眼裏,你們都是我的學生。”

很快徐階留飯,親切地拉著這十幾位學生走進幽靜的後堂中落座。桌上菜品十分豐盛,足顯主人宴客的誠意。

除了幾個精致的小涼菜外,主要以鬆江本地的菜肴為主,比如三絲蓴菜湯,以蓴菜、火腿絲、香茹絲、雞絲為主料燒煮而成,是夏季的時令菜,清香撲鼻,口感活嫩,味極鮮美。

又比如青綠餃,以青草浸出汁水,加少量石灰水沉澱去渣,經過濾,使汁水清純,與糯米粉拌和,再以豬油、白糖、棗子、赤豆沙為餡,置於青竹籠內蒸煮,底墊竹箬葉。餃子顏色碧綠生青,陳惇一口氣吃了七八個。

“吃得來吧?”徐階還問他。

“吃得來,要是往裏頭加拌桂花,吃起來就更香了。”陳惇道。

“很多人吃這餃子,還吃不來這麼甜膩呢。”徐階笑道。

“就吃一個香、甜、肥、滑,”陳惇道:“姑蘇的菜肴,大部分相同,學生在蘇州住了幾年,口味變成蘇州人了,就比如這一道響油鱔糊,浙江人也吃鱔魚,卻燒得不如蘇州好。”

當然徐階還拿出一壺好酒,要同學生們小酌幾杯。一拍開泥封,陳惇就聞出了味道來:“這是蘇州的三白酒!”

其實蘇州的三白酒跟浙江烏鎮的三白酒同源,但不同的是三白酒傳到蘇州來,經過了蘇州百姓的改良,在在白米、白麵、白水的基礎上,又添加了蘇州西山特產的楊梅和水蜜桃,使口感更加甘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