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看盜版去(3 / 3)

“最後,殿下不僅要勤學正身,眼光格局更要放遠,”陳惇道:“陛下沒有說讓殿下參與朝政,可殿下不能一點消息都不知道,萬一陛下忽然問起來,殿下一問三不知,豈不是讓陛下失望?”

高拱一聽這話,一拍大腿:“夢龍說的是啊!臣雖然是王府侍講,卻有固定的日期進講,不能時時刻刻提點殿下,殿下想要知道這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又從何得知呢?”

陳惇就道:“臣為殿下推薦一份新聞報紙,那上麵有國家大事、民生政治,應有盡有,是殿下快速了解時事的最佳讀物。”

陳惇推薦的正是《朝聞報》,這其實就是邸報的集大成者,但邸報這東西,除了高拱,連另一個侍講學士陳以勤都不敢私自給裕王看,若是裕王看了,被小人知道傳到嘉靖帝耳朵裏,恐怕就會生出事端。

但朝聞報不同了,這份報紙收錄的不是最新新聞,畢竟從京城傳出消息到蘇州,經過遙遠的路途,以及排版印刷,早就過了最熱的時候,最主要的是,這報紙在京城售賣,嘉靖帝也是讀者。

高拱在裕王府裏一轉眼就幹了四年了,在這四年裏,他講授經筵的同時,又常常對裕王分析政事,敷陳創切,使裕王深受教益。但高拱充任王府侍講的時間也有規定,考核滿九年就會升任九卿之一,高拱根本放不下這個學生,也害怕他走之後,接任的侍講不會盡心盡力輔弼,所以才要精心挑選一個接任的人,陳惇就是他的人選。

他對陳惇的進言很滿意,當然裕王也很滿意,等陳惇告辭之後,他對高拱道:“師傅你總說此人是社稷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高拱捋了捋胡須,道:“老臣的眼光是不會有錯的。臣算了算,還有五年臣按例就要任太常寺卿,屆時這侍講學士的位置,就留給他了。”

“可按例,翰林學士要三年才能考滿,考滿還要轉六部觀政……”裕王道:“下一屆的侍講、編修,應該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庶吉士。”

“那是常例,可對著這位前無古人的大六首,可就不能用常例來推論了,”高拱篤定道:“陛下有意讓他領袖群才,自然要給他不同尋常的恩典。”

陳惇回到家裏,一窩蜂的丫鬟仆人上來,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擦手的擦手,把陳惇嚇了一跳,卻聽陸忠嗬嗬笑道:“都是夫人吩咐的,說老爺你許久不回來,回來了一定要熱情地迎接。”

陳惇道:“都把我當客人來伺候了,不行不行,這家裏我快沒有存在感了。”

那邊陸近真聽聞他回來,急急忙忙出來,聽到他這自嘲,不由得掩嘴一笑:“聽說你在內閣就是這樣端茶倒水,伺候閣老們的,回家了才要叫你享受享受。”

陳惇鬱悶道:“誰說我端茶倒水的?你夫君我哪裏這麼低三下四?”

陸近真但笑不語,卻聽陸忠一旁道:“老爺你不要辯解了,就拿咱們興盛昌來說,新來的小夥計哪個不是忙前忙後地伺候老人?”

陳惇還真是難以辯解,實際上他還真沒有被人使喚過,以他六首狀元的光環加身,所有人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笑眯眯地,在這一點上還真沒有人對他頤指氣使。

不過享受一下來自夫人的熱情迎接,還是叫陳惇很愜意的。

不過等到陸近真施施然揮退了丫鬟,親自上來為他更衣的時候,就見她“咦”了一聲,疑惑道:“這衣服……怎麼沒見過?”

陳惇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直裰長袍,道:“這是在裕王府換的,裕王家那個小孩子,尿了我一身。”

卻見陸近真並不是很相信的樣子:“倉促之間……就能找到這麼合身的衣服?我可不信。”

陳惇無奈道:“那你覺得是哪兒來的?”

“我看是你在外頭有了一個相好的,”陸近真煞有介事道:“偷偷摸摸地幽會,胡鬧的時候,穿錯了衣服!”

陳惇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道:“真娘呐,你可真是什麼都敢想。”說著拍胸脯保證道:“我陳夢龍對真娘可是矢誌不渝,忠心不二,魂牽夢繞,日思夜想,哪裏還有別的女人?”

陸近真“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陳惇隨口道:“要是我真的有了別的女人,你待要如何?”

“我還盼著有個姐姐妹妹的同我一起說話呢,偌大一個家裏就我一個,實在是無趣。”陸近真遐想道:“若是有個姐妹,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倆就能在一個被窩裏睡覺,好歹是個慰藉……”

陳惇差點把茶杯打翻了,嚇得連忙擺手道:“別別別,你哎呀,你還有這種愛好呢?”

他一邊說一邊用懷疑的眼光打量陸近真,心道自己的老婆還是狠啊,為了防止他朝三暮四,居然打算用磨鏡的方式給自己帶綠帽子,這可嚇死個人。

誰知道陸近真也嚇了一跳:“什麼愛好,你說什麼?”

陳惇見她仿佛真的不知道,才把一顆心摁回肚子裏:“沒啥沒啥沒啥,我肯定不會帶別的女人回家的……”

“夫君的保證,可以相信。”陸近真點頭道:“連楚夫人這樣舉世無雙的美人,夫君都坐懷不動,何況其他人呢?”

陳惇被震了一下:“楚夫人、楚夫人,這個你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薇兒跟我說的。”陸近真道。

陳惇舉起手來:“我向你保證啊,絕沒有見色起意,楚夫人美是美,非我所愛呀……”

陸近真在他厚實的背上掐了兩把,隻把陳惇掐地齜牙咧嘴,才道:“我想起來了,你不在的時候,有一名翰林院修撰來找你。”

“誰?”陳惇問道。

“叫唐汝楫,你認識嗎?”陸近真道。

“他?”陳惇一愣:“不認識,不過聽說過……他怎麼會來找我?”

對於這個唐汝楫,陳惇當然聽說過,因為唐汝楫跟他一樣也是狀元,是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一甲一名,然而這個狀元,在翰林院裏很受排斥,許多清流恥於與他往來,因為他是明明白白投靠了嚴黨的人。

要說唐汝楫的出身,也是望族,其父唐龍,正德三年進士,官至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為官頗多建樹,屢建軍功,且有德政。唯一的缺點就是早年與奸相嚴嵩過從甚密,所以為當時的首輔夏言所忌,所以被黜落為民。而等到嚴嵩秉政的時候,對唐汝楫就十分看顧了,唐汝楫得以經常出沒嚴家,通關節,尋門路,倚仗其父親的名望巴結嚴嵩父子,甚至他這個狀元,也是嚴嵩通了關節賣給他的,所以被人暗地裏稱為“人情狀元”。

陳惇不知道他為什麼回來找自己,自己跟他素無往來,翰林院的狀元有七八個呢,也沒見大家怎麼親近。

陳惇思來想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不由得“哎呦”了一聲。

“怎麼了?”陸近真追問道。

“嘉靖二十九年的會試主考是袁煒,”陳惇言簡意賅道:“幾日前,袁煒在西苑提起景王府侍講的事情,推薦了唐汝楫啊。”

作為嘉靖帝最喜歡的青詞能臣,袁煒常常侍奉皇帝修玄,陳惇在西苑多次看見他,但袁煒對他不理不睬地,陳惇也就沒有心情湊上去。

禮部右侍郎兼南京翰林院掌院袁煒,是妥妥的嚴黨幹將之一,但他不屬於趙文華這種馬前卒,他的本事就是寫青詞。但袁煒的才華是絕對毋庸置疑的,每次呈上去的青詞都能叫皇帝滿意。

而袁煒還有一個特殊身份,那就是景王府的侍講學士,這當然是嚴世蕃的安排,袁煒也將寶壓在了景王身上,他們就屬於不遺餘力攻訐裕王的一群人。

袁煒推薦唐汝楫做景王的侍講,沒過兩天唐汝楫卻來找自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打算要拉攏自己加入景王的陣營?

“說不準,”陸近真道:“侍講學士按例有四名,如果他們說動了陛下,把你弄到景王身邊,你可就打上了景王府的烙印了。”

陳惇悚然一驚:“你說得對,我不過給裕王送了個禮物,他們就蠢蠢欲動,想要逼我站隊了。”

陳惇不敢拖延,找了個機會在翰林院見了唐汝楫。

唐汝楫卻也開門見山,道:“景王殿下對司直郎你十分垂青,想要你擔任王府講官,大家同心輔翼,你看如何?”

陳惇哈哈道:“唐修撰是為景王保媒拉纖了?”

唐汝楫見他說得難聽,神色一變:“司直郎自重,是景王聽聞了你的大名,想要請你做老師,求到了袁大人那裏,袁大人是我的座師,讓我來問問你,你有沒有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陳惇定定道:“那我就直說了,我實無此意,請唐修撰回去稟告袁大人以及景王,讓我免了這份差事。”

唐汝楫麵露惱色,“莫非你瞧不上我們景王?”

“怎麼會呢?”陳惇滴水不漏:“現下誰不知景王爺如旭日東升,問鼎東宮指日可待,我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又怎會敬而遠之?”

唐汝楫道:“那你就是早已投靠了裕王?”

“這就是無稽之談了,”陳惇一口否認:“我與裕王素無往來,隻不過奉旨去裕王府送了一回禮物,怎麼在有心人眼裏,我就成了投靠裕王的人了?”

唐汝楫懷疑道:“難道你想做孤臣?這可不太實際啊。”

卻見陳惇苦笑一聲:“不瞞你說,我對將來何去何從,可一點打算都沒有。我現在就像是陛下的提線木偶一般,他老人家怎麼扯,我才怎麼動,自己做主是不可能了。我倒是想跟景王親近,隻要陛下同意。”

陳惇幹脆扯虎皮做大旗,把嘉靖帝這麵大旗拉起來,唐汝楫果然語塞,嘉靖帝如果那麼好說動的話,他們不早就走嘉靖帝的門路,把陳惇拉到他們這個陣營中了嗎?

陳惇原以為這事情應該打住了,卻萬萬沒想到嚴嵩居然又在嘉靖帝麵前重提此事,關鍵是徐階也在。

“陛下,老臣看狀元郎這樣的人才,經得起陛下超次拔擢,”嚴嵩笑眯眯道:“作為丙辰科的魁首,在一眾庶吉士中領袖群倫,又經過內閣的鍛煉,完全可以脫開庶吉士三年考滿的常例,更進一步。”

嘉靖帝聞言倒是挺高興:“一年都不到,還要把他往上提,不怕他恃寵而驕嗎?”

“別人還有可能,狀元郎是個謙虛謹慎的人,”嚴嵩道:“規行矩步,不驕不躁,光是其品行就足以為所有官員的楷模了,何況他還能力出眾,臣聽聞五府六部都察院的回饋,都對狀元郎十分滿意,誇讚不已。”

嘉靖帝笑道:“司直郎,首輔都這麼誇你了,你什麼想法?”

陳惇心道這是要捧殺啊,當即謝過嚴嵩:“謝首輔大人誇獎,下官不過是末學後進,才疏學淺,蒙陛下恩典,已經超次拔擢,不敢再希冀其他。臣惟願時時刻刻侍奉禦前,聆聽聖訓。”

沒想到嘉靖帝道:“朕就是耳提麵訓,也改不了你那憊懶的脾性。”

又問道:“別的庶吉士三年之後才做編修,他以一甲第一名直授編修,如果要再授官的話,該是什麼職位?”

嚴嵩道:“六品的司直郎,再往上按例該是……春坊庶子、諭德。”

陳惇心中一震,原來你的用意在這裏,是要借我來打探嘉靖帝立儲的心思啊。

左右春坊隸屬詹事府,而詹事府則是管理東宮事物的機構,給哪個皇子設詹事府,就說明哪個皇子是默定的太子了。而裕王和景王開府之後,嘉靖帝沒有給他們設詹事府,不設詹事府也就罷了,按理說應該按照藩王的配製,給兩個皇子配上長史、紀善之類的,也沒有。所以高拱和袁煒就一邊當著王府的侍講學士,一邊擔著長史的工作。

嘉靖帝不設詹事府,那考滿的庶吉士隻能像高拱這樣以侍講學士兼任國子監祭酒,九年之後再往上提,但現在嚴嵩問的正大光明,直接把這事兒點明了。

嘉靖帝果然眉頭一皺,不悅道:“次輔以為呢?”

徐階感受到了皇帝的不悅,但這一回他是要站在嚴嵩一邊的,自莊敬太子薨逝之後,嘉靖帝七年不提立太子的事情,輿情洶洶,議論紛紛,都在怪罪內閣大學士屍位素餐,不爭國本。徐階他們也是有口難言,他倒不是非要逼著嘉靖帝表態,而是他必須要有一個諍諫的態度,否則外廷的官員實在難以對付。

徐階就道:“詹事府空虛已久,伏惟陛下聖裁,早定大計。”

嘉靖帝越發不悅,看向陳惇道:“你覺得呢?”

陳惇看著不動聲色的嚴嵩,又看著麵無表情的徐階,心道我也很想讓嘉靖帝趕快定下太子,但我要是跟著你們一起說話,在嘉靖帝眼裏那就是三個人合起來逼宮,肯定適得其反,而且你們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拿我做筏子,這可不太地道吧。

“臣以為,二王品性未定,詹事府不必急於一時。”陳惇道:“可以先設左右長史、左右紀善四名,統領府務,兼輔導之職,陛下可以挑選老成忠直之士,為二王輔翊,待日後時機成熟,詹事府則順理成章,一蹴而就了。”

嘉靖帝眉頭舒展,道:“好,好,就按你說的,設長史、紀善四名,原本的侍講學士可任長史,紀善從翰林院中挑選合適的人選。”

嚴嵩和徐階都有些失望,如果這樣的話,二王還是一點區別沒有,這麼好一個機會,又被錯過了。

誰知陳惇隨即正色道:“臣冒昧,以為裕王為陛下長子,可增司經局洗馬一職,為翰林官遷轉之階……這聽上去好聽嘛,不然翰林編修任長史、紀善,豈不為人所嘲?”

翰林院中,有三甲的進士沒有考上庶吉士,而且排名墊底的,一般會被發配去各地藩王府中,任長史啊紀善之類的,這幾乎就永無出頭之日了,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像成祖或者嘉靖帝,是從藩王入主天下的,所以沒有翰林學士願意被發配去藩國,一輩子沒有指望。

三甲的進士任紀善,二甲的庶吉士編修也任紀善,說出去沒有區別,貽笑大方,陳惇提議增設洗馬一職,任王府輔導官的二甲編修在履曆職位和大計考核中,就以“司經局洗馬”一職區別於其他藩王輔導官。

而最主要的是,洗馬不是普通的官職,如果說全稱,它實際上叫“太子洗馬”,當年魏征輔佐隱太子李建成就任的是這個官兒。

嚴嵩和徐階屏息凝神,心中不由自主微微跳了跳。

“洗馬……”嘉靖帝猶豫了一下:“洗馬是幾品來著?”

“回陛下,從五品。”徐階道。

“從五品,”嘉靖帝就轉向陳惇道:“司直郎是正六品,往上升一步,不就是從五品嗎?既然你們說要給裕王多設一個洗馬,那就多設一個,既然首輔同意,你陳惇就做這個洗馬,給皇子講講經書。不過你教一個學生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不能隻教裕王,也把景王一並教了吧。”

嘉靖帝在這一點小事上,也不讓臣下牽著鼻子走。陳惇給裕王多設一個洗馬,嘉靖帝就讓他多教一個學生,不過陳惇覺得很劃算,看上去二王同師,然而裕王有了洗馬,而景王沒有,景王就好比蹭課的旁聽生了。

眾人得償所願,等到晚上陳惇在內閣服侍的時候,就見嚴嵩、徐階二人居然都在,而嚴嵩把他叫進自己的直廬裏,說了好一會兒話。

“司直郎不怪我今日提起東宮輔導官的事情吧?”嚴嵩問道。

陳惇道:“不敢,下官知道國本未定,外廷說什麼的都有,如果不抓住機會向皇上陳情,則人心搖動,沒有寧日。”

“是啊,是啊,你看得清楚,”嚴嵩感歎道:“皇上在立儲之事上,向來難以說動。當初我向皇上進言了五六次,皇上才勉強同意讓二王開府受經,二王都十五歲了,十五歲卻隻有身邊識字的太監偷偷給開蒙了兩年,平常百姓家的孩子,五六歲就讀書認字了,帝王家怎麼反而連百姓都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