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看盜版去(3 / 3)

在李默的事情上,嚴嵩下了死手,陸炳也無可奈何,但不代表他能忍氣吞聲咽下這深仇大恨,那可是他視如生父的人,慘死在嚴黨的迫害之下,他焉能不恨?

你讓他報複嚴嵩是不可能的,報複皇帝那就更不可能了,但趙文華這個嚴黨最大的排頭兵,同時也是直接上書害死李默的凶手,陸炳可就沒有什麼忌諱了。而且重要的是,幹掉趙文華,嚴嵩即使惱恨,卻也無法和陸炳翻臉。

所以在探望“生病”的陸炳的時候,陳惇就旁敲側擊道:“都督臥病已久,難道沒有良醫醫治?”

陸炳還真的是病容滿麵,一臉憔悴,眼看著自己的老師被嚴黨構陷而救援不得,的確是一件讓他深受打擊的事情。

“難道你還不知道我這是什麼病?”陸炳捶著自己的胸口道:“我這是心病,心病!”

陳惇道:“常言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小弟不才,倒有一副專治心藥的方子。”

陸炳凝視他道:“你?那麼多杏林國手看不好的病,你個野郎中能有什麼方子?”

陳惇湊過去壓低聲音道:“豈不聞偏方治百病?我這個辦法有沒有效果,都督試過了才知道啊。”

陸炳反而歎氣道:“本就是無解之疾,你哪兒來的偏方呢?”

“此言差矣,”陳惇道:“我知道都督你鬱結所在,想那嚴氏父子氣樹大根深,陰險狠辣,都督你沒有辦法也就罷了,可趙文華這樣仗著嚴嵩勢力、氣焰囂張的草包,難道都督也沒有辦法對付嗎?”

“說的輕巧,”陸炳鬱悶道:“尋常老百姓覺著衣衛百無禁忌也就罷了,你這個在官場上混的人難道看不清楚,錦衣衛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私下搞一些小動作可以,但要是堂而皇之介入朝堂鬥爭,攻擊一二品的大員,那是不可能的。”

陸炳權力如此煊赫,麵對仇鸞,也隻能等他死了才進行落井下石的揭發。

“況且,趙文華的罪名我爛熟於心,”陸炳搖頭道:“沒有一件,是能真正置他於死地的。”

這位趙大人劣跡斑斑,說他貪汙受賄,刮地三尺,說他以權謀私,謊報軍情,說他排擠迫害同僚,放到任何人身上最輕也是落職為民的罪責,在趙文華身上卻都不足以要他的命。

因為貪汙受賄是老生常談,謊報軍情就會牽連到前線的胡宗憲,迫害同僚更是會讓彈劾者死無葬身之地,因為下李默大獄,逼迫李默自盡的不是別人,正是嘉靖帝。

所以趙文華即使滿身靶子,卻讓射箭的人不能命中。但這也提醒了陳惇,因為他看到了鬥爭的關鍵點,不在任何人身上,就在嘉靖帝!他的一語可決定任何人的生死,可改變任何人的命運,從夏言到李默,哪怕是樹大根深的嚴嵩也不在話下!

如果嘉靖帝要趙文華下馬,趙文華就隻能下馬,嚴嵩也撈不住他。作為乾綱獨斷自信果斷的皇帝,嘉靖帝的眼裏不容沙子,他未嚐不知道趙文華是個怎樣狂妄自大的草包,但無論是看在嚴嵩的麵子上,還是這些罪責在他眼裏算不得什麼,隻能說明用尋常的罪名是無法參倒趙文華的。

而且關鍵還在於,嘉靖帝性格反常,他覺得自己天下第一聰明,沒人能騙得了他,現在卻被告知從一開始就被趙文華欺騙蒙蔽,你白當冤大頭,嘉靖帝的反應也不是一般人那樣惱羞成怒,而是寧肯將這個多事多嘴的人殺掉,也不肯認錯。不僅不會拿下趙文華,還會讓他活得好好的,以顯示他的正確性。

所以對付趙文華的辦法隻有一條,那就是不能由別人告訴皇帝他受了蒙蔽,而是要讓皇帝自己發現,而且說其他任何都不管用,必須是一條和嘉靖帝切身最相關的,讓他能徹底推翻對趙文華認知的事情,就像當初李默坐實“謗訕”的罪名一樣。

“……你要我收集趙文華侵吞木料的罪證,”陸炳疑惑道:“可這罪名又算什麼?”

陳惇當然不能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他隻是提醒陸炳可以早做準備,剩下的事情,便要看他如何引動嘉靖帝的心思了,隻要能勾動皇帝的心思,哪怕他這種小人物,也可以幹翻二品的高官。

“雖然一尺讓它高,鬆柏也有掀天力。”陳惇默默給自己加油打氣。

陳惇依舊默默的奔波在內閣和六部之間,仿佛一點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看到趙文華因為進獻百花仙酒而得了嘉靖帝的重重賞賜,心中估摸著差不多了,方才打起精神,覲見皇帝。

陳惇見到皇帝,當即道:“陛下精神健旺,一定是陶天師的丹藥頂用,懇請陛下也賞賜給臣一些。”

嘉靖帝心情大好,道:“你不是不能吃丹藥嗎?”

“臣不能吃,但臣可以給外公服用,”陳惇道:“臣的外公高壽,今年年初生了一場病,如果有陛下賜予的靈丹,一定能調補身體,延年益壽。”

嘉靖帝哈哈道:“那你的願望可落空了,朕這些日子沒有服用丹藥,喝的都是趙文華獻上來的仙酒。朕不是賜給你兩瓶嗎,你沒有喝嗎?”

陳惇欲言又止,麵露羞澀道:“臣喝了,但是……那酒仿佛是培陽的啊。”

嘉靖帝大笑道:“就是固本培陽的,怎麼,你的新婚妻子沒覺得很管用嗎?”

看嘉靖帝仿佛興致勃勃地想要和自己探討一下壯陽酒的效果,陳惇那個汗啊,忙道:“陛下,這個……臣還年輕呢,現在就喝壯陽酒,肯定要遭人笑話的。”

“朕給你的那兩瓶酒,可是得來不易的靈酒,”嘉靖帝道:“你什麼時候喝都行。”

陳惇就露出一個疑惑的神色,道:“得來不易?”

“這可是數百種珍稀藥材釀製的靈酒,三年才能開出十壇來,”嘉靖帝道:“知道珍貴了吧?”

陳惇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脫口而出:“怎麼可能?這酒在不說是滿大街都是,卻也是尋常人家都能買得起的酒。”

這話半真半假,邵芳手握百花仙酒的秘方,直接產銷一條龍,漸漸打開了壯陽酒的市場,當然這種酒是有水分的,真正的仙酒自然是價格萬金,也不輕易售賣,因為製作工藝根本沒法儉省,也沒法壓縮時間,所以更多的是噱頭,賣出去更多的是摻雜兌水、並且少了幾道繁瑣手續的二等仙酒,這種仙酒也有壯陽的效果,但效果決計不如真正的百花仙酒,但因為製作周期短,能批量生產,所以也打著仙酒的名頭,十分暢銷。

嘉靖帝猶疑道:“朕問文華要了幾次酒,他說這酒十分珍奇,有價無市,原先進貢了幾瓶,後麵再要也不給了,這是怎麼回事?”

陳惇心知肚明,趙文華不是藏私不肯給,而是邵芳不給他供應了。

這也是陳惇的手筆,百花仙酒的秘方掌握在邵芳手裏,他在趙文華的威逼利誘之下,也沒有交出去,趙文華隻能從他手裏拿到酒,他一斷貨,趙文華就沒有酒能上貢給嘉靖帝了。

看著嘉靖帝風雲變幻的神色,陳惇又補了一把刀:“陛下,臣萬死啟奏,臣在坊間喝過一種叫‘天子酒’的美酒,味道和這仙酒一模一樣。”

“天子酒?”嘉靖帝一聽就覺得不對。

陳惇點頭道:“賣酒的人打出的名號是,天子喝過都覺得好的美酒,據說銷量好的不得了,臣不敢妄言,不知道這天子酒和百花仙酒……究竟是什麼關係。”

天子酒就是趙文華在京城裏售賣的二等百花仙酒,趙文華本性貪婪,眼中隻能看得到錢,他從邵芳那裏要走了長江以北的銷售權,卻多了個心思,沒有立即售賣,而是希望能借著皇帝的名氣,打出更響亮的名頭,然後以更高的價格賣出去。

所以陳惇是不怕錦衣衛查驗的,因為查來查去隻能查到趙文華身上,這家夥鑽到錢眼裏了,為了賺錢連皇帝的名頭都能拿來用。

嘉靖帝臉色鐵青,一點也沒有剛才的笑模樣了。

陳惇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嘉靖帝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充滿怒氣的聲音,就在這時候,卻忽然聽到黃錦的聲音:“皇爺,公主來了。”

陳惇這個外臣隻好站了起來,嘉靖帝對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陳惇後退幾步剛要離開,卻和冒冒失失疾步闖入的寧安公主撞到了一起。

陳惇隻是略微歪了歪身形,寧安卻摔了個屁墩兒,抬頭的時候見到是陳惇,自己先怔愣了。

陳惇隻好躬身道:“臣無意衝撞殿下,請殿下恕罪。”

寧安眼裏露出熱切的神色來,不自覺上前一步:“狀元郎別來無恙?”

陳惇被她的語氣驚了一下,“臣……謝公主不加罪,臣告退。”

寧安看著她朝思暮想的人擦肩而過,眼睛都沒有瞧一眼自己,頓時不管不顧地叫起來:“狀元郎留步!你、你可知……”

頭頂上傳來嘉靖帝威嚴的聲音:“祿嫃,你要說什麼?”

這聲音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讓陷入幻想中的寧安一下子醒了過來。她想起母妃用前所未見的嚴厲語氣對她說過的話:“要是讓你父皇知道你這個見不得人的心思……”

寧安並不是個真傻的人,她從小到大的確是嘉靖帝最寵愛的孩子,嘉靖帝對她與平常百姓家的慈父幾乎一樣,但並不代表她沒有見識過她的父皇刻薄寡恩、無情冷酷的一麵。

嘉靖二年、嘉靖十年選秀上來的老人大多數已經亡故,葬在了金山,但關於她們的故事卻在宮廷裏悄然流傳著,那被一腳踢流產的陳皇後,那為張家兄弟求情而被廢的張皇後,還有、還有壬寅宮變中慘死的宮人們,以及無端遭受牽連的、她的親身母親曹端妃……

還有嘉靖二十六年的大火!

坤寧宮的火災之中,嘉靖帝坐視方皇後燒死在宮裏,卻不吩咐宮人救火!

寧安對這場火災的記憶模糊,她記得是建極殿的火災蔓延到了坤寧宮,但當她再問起來的時候,母妃卻說她記錯了,是大高玄殿發生了火災,方皇後在火災之前就薨逝了……

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但是她知道,這宮裏鬼氣森森,她父皇不住在大內是有原因的。

她看著眼前的狀元郎,想告訴他,自己的確沒有見過父皇杖責外廷的官員,但她偷偷見過太監對宮人施刑。

她看見一個宮女子,被強迫脫掉了全身的衣服,連一件底衣也沒有,就這樣被摁在地上,由旁邊兩個黑壯的太監杖臀!

肉末橫飛,鮮血四溢!開始還能大聲哀號一會,不多久就頭發委地,咚咚地用頭狠狠砸著地,塵土塞滿口中,然後跟著血水從口裏噴濺出來!

偏偏那棍子大打得刁鑽狠毒,專往女子最嬌嫩的地方打去,十幾杖下去,地上就積聚了一灘水漬,原來打得便溺是家常便飯!

再七八杖下去,就一動不動了。昏死過去。任你杖風赫赫,也一點反應也沒有了。

隻是因為這個宮人在齋醮的時候發出了響動,擾了她父皇的清修——爛桃子似的屁股是她最後的印象,從此以後,寧安再也不吃桃子了。

“你父皇是絕不會允許的……你違逆他的意思,他就不是你的父親,是天下的皇帝!”

陳惇看著眼前叫住他卻又不說話的小姑娘,這姑娘其實長得不賴,柳葉眉瓊荔鼻,依稀能看出她親生母親曹端妃當年的美貌,不過性格驕縱,不知道當年曹端妃是不是也恃寵而驕。

寧安這兩個多月來,被沈貴妃圈在閣子裏,七八個嬤嬤一起上陣,誓要把她的想法糾正,把她的性子磨平。好不容易讓她尋到機會出來,但見到嘉靖帝的那一刻,她琢磨了許久的話,卻不敢說出來了。

“父皇,”寧安抿了抿嘴,撒嬌地撲向嘉靖帝懷裏:“兒不想嫁人,不想嫁人嘛!”

嘉靖帝笑道:“女大當嫁,哪兒有不嫁人的公主呢?”

“有啊,”寧安就道:“唐朝不是有許多公主都不嫁人,做了女道士的嗎?”

她說著就對陳惇道:“狀元郎博學多識,知道金仙公主、玉真公主的事情吧?”

陳惇隻好道:“唐朝是有公主出家為女冠……”

寧安就道:“我也要做女冠,陪父皇修玄!”

陳惇看這父女兩說笑,悄然退出大殿,回到內閣。徐階見到他喚他過來,將一張喜帖交給他:“初五嚴世蕃過壽,你同翰林院的庶吉士去拜會一下。”

陳惇接過喜帖,“沒聽說過壽還要發喜帖的,這是讓人人都來捧他的臭腳啊。”

嚴世蕃漫撒請帖,正是這個意思,然而接到他喜帖的人也沒有辦法,不敢不去,他是最喜歡這種熱鬧場麵了,想想滿朝文武、高官顯貴無不奉承諂媚,那感覺肯定是洋洋得意。

另一張喜帖自然是給徐階的,不過徐階自然有不去的理由:“初五我輪值,你將我的賀禮也一並帶過去,人不到,禮還是要送到的嘛。”

等到了日子,陳惇就將壽禮齊備,跟林潤、諸大綬這一幫翰林院庶吉士們,給嚴世蕃拜壽。隻見西長安街上,車水馬龍,擠擠挨挨。堂堂相府,閣起淩煙巍峨;赫赫門庭,勢焰萬丈生寒。門庭若市,無非公子王孫;終朝謁見,九州四海官員。

六部尚書,無不低頭奉迎;三邊總督,各個俯首趨諂,但見赴宴官員,在門前如魚貫蛇行,個個乘八抬八簇肩輿明轎,頭上烏紗顫顫,身穿猩紅吉袍,腰橫荊山白玉,陳惇看時,自有那禮部尚書張治、兵部尚書趙錦、工部侍郎趙文華、都禦史鄢懋卿、侍郎胡植等,都是官職顯赫,在門首下轎,遞上紅拜帖,又都抬了金幣禮物進去。

陳惇他們也跟在後麵,交了帖子進去,過幾座門,轉幾個彎,無非都是雕梁畫棟,且無數彩燈燦爛,亮如自晝,又隱隱聽鼓樂之聲,如在天上一般。

到得宴席之上,隻見眾多官員,無論官職大小,俱候於廳上。廳內鼓樂喧天,笙歌聒耳,花茵鋪地,寶燭輝煌,不一會兒便擺開桌席。

隻見酒餞桌圍,鎖金坐褥,皆是吃一看十的宴席,山珍海味,玉液瓊漿,百味佳肴一齊送上,但沒有人敢入座,隻聽著廳外歌妓彈唱竹枝新詞太平樂,嘖嘖稱賞。

不一會兒幾個公侯也進來,陳惇他們新科的庶吉士就被擠到一邊,倒是讓他瞧見了一個熟人。

“青霞先生,”陳惇急忙打招呼:“你也來了!”

陸炳托病沒有前來,沈煉就代表錦衣衛上下前來賀壽,但顯然這位先生橫眉冷對,對眼前百官阿諛奉承之景極為不滿。

“哼,好個除卻當朝天子貴,自是天下第一家啊!”沈煉性格剛直,也不避忌,冷冷嘲諷,所幸賓客眾多,人山人海,將他的聲音淹沒了過去。

陳惇剛跟他說了幾句話,就聽見外頭喧鬧起來,果然是嚴嵩、嚴世蕃父子姍姍而來。

眾官員不敢怠慢,全都上前拜見:“見過元翁!”

待到諸官上前相見禮畢,嚴嵩才笑道:“不必多禮,且都安席。”

正在此時,嚴世蕃的目光停在了角落裏的一個人身上,他便高聲道:“狀元郎也來了,真是蓬蓽生輝!”

在場的狀元有好幾個,李春芳、唐汝楫等等,但大家都知道嚴世蕃指的是哪個,紛紛朝陳惇看去。陳惇隻好撥開人群站出來,道:“賀小閣老壽誕,千秋長樂。”

“千秋長樂這種祝壽詞也太老套了,”誰知嚴世蕃不打算放過他:“難道堂堂六首狀元,也陳詞濫調,沒有新的祝詞嗎?”

陳惇心道這可是你讓我說的,便道:“下官不才,此情此景還真想起了一句詩來。”

嚴世蕃得意道:“哪一句?”

陳惇摸了摸鼻子:“大雞昂然來,小雞悚而待——不知您以為如何?”

嚴世蕃怒火中燒,所謂的“大雞”不就是指他們父子,而“小雞”就是眼前這些恭敬諂媚的官員們嗎?大雞洋洋得意地進來,小雞就屏氣凝神地等候,可不就是眼前這一幕嗎?

在場無不是三公九卿的大員,自然都聽出了這話的意思,有的憤怒,有的麵露羞愧,還有沈煉這樣的,拍手大笑不已。

趙文華當即怒道:“小子敢口出狂言……”

誰知道嚴嵩愕然之後,卻忍不住哈哈大笑,白胡子一顫一顫地,“狀元郎才思敏捷,這都能聯想到韓昌黎的詩上去……”

見嚴嵩不以為忤,其他官員便麵麵相覷跟著賠笑,氣氛又緩和起來。

嚴嵩笑了一會兒才道:“人素來嘲笑江西人為雞,你們可知道原因?”

江西人占據朝堂半壁江山,怎麼會不知道這個綽號的來曆,但都要捧場,各個都說不知。就聽嚴嵩道:“地方官員進京啊,多攜帶地方的土產四方饋贈,然而江西人到北方,一般都帶臘雞為土儀禮品,從元朝開始,官場上就把江西人稱作臘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