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盜版去(2 / 3)

嘉靖帝厭惡地看了他一眼,那邊黃錦心裏啐了一口,道東廠被錦衣衛壓了這麼多年,不是沒有原因的。

“高學士,”沒想到嘉靖帝對這個名字卻有印象:“高拱?就是河南那個大嗓門?”

“正是此人。”陳洪心裏咯噔了一聲。

黃錦看到嘉靖帝眉毛動了動,知道嘉靖帝心中生疑。

眾人靜靜伏在地上,不敢說話。過了一會兒嘉靖帝才道:“東廠先把這個消息壓下,不許走漏。”

陳洪懊喪極了,黃錦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正想要湊趣說幾句話,卻聽到嘉靖帝道:“朕要看看陳惇這小子的心肝……給他三天的時間,查不出來,是能力問題,查到了卻不報,是心術問題。”

黃錦算是知道了,皇上陡遭打擊,誰也不相信了。而陳洪幾乎忍不住仰天長笑,他幾乎都可以篤定陳惇這小子的選擇,肯定要力保裕王,以圖將來,那他在皇帝麵前就算完了,皇上的想法很簡單,朕一手提拔了你,這前無古人的六首狀元也給了你,你卻跟裕王勾搭上了,辜負了朕的信任!

三月末的北京迎來了第一場春雨,隻不過這雨夾雜著塵土,落在地上就成了泥,根本不受人歡迎。

北京城四通八達的道路到處都濕漉漉、泥濘濘的,不少人來回躲避著坑窪,還是被染了一腳泥。這時候,穿著草鞋的人就笑話穿著布鞋的人了,可還沒等笑夠了,就見迎麵駛來一輛馬車,這馬車行地飛快,踏在路邊的水坑裏,揚起了一串的泥水,正落在這人身上。

“晦氣,晦氣!”這人惱怒道:“什麼玩意!”

然而這馬車絲毫沒有停頓,急急朝著獄神廟方向而去了。

陳惇和陸炳剛剛從地牢出來,就聽到朱六道:“都督,有個從宮裏來的太監,說是有要是求見。”

陸炳神色一動,“快把人帶進來。”

錦衣衛的大堂上,迎來了一個青衣氈帽的人,這人脫下鬥笠,光潔的臉上一根胡須也沒有,顯得斯文俊秀。

陳惇倒是一愣,“馮公公?”

這人他是見過的,就是當初在西苑畫竹的那個太監,據說是司禮監的寫字,是黃公公的幹兒子。

“老祖宗讓我來報信,事大了。”馮保當時不在大殿伺候,卻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陳洪向皇爺稟報東廠事宜,牽連到了裕王。”

馮保把事情細細說了,陳惇倒吸一口氣,這是個死局啊。

他不是替裕王哀歎,而是哀歎自己,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件事,而即使他從吳啟和那裏知道了,也一定會選擇息事寧人,就算是為了積累將來的政治資本,他也絕不會把這件事捅出來。

他做了這種選擇,卻恰恰被嘉靖帝盡收眼底,在嘉靖帝心裏,他毫無疑問就成了那種首鼠兩端,腹內藏奸,懷有二心的人!

“用人卻不信人,”陳惇為將來的日子感歎:“在皇上手下混日子,時刻都要提著腦袋懸著心。”

皇帝嘴上說著絕對相信自己,可是暗中還有耳目,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時時刻刻檢驗著自己的忠悃。所以嘉靖帝在陳惇心裏,信譽度可算是一降再降,跌至最低了。

“咱們做家奴的,當然願意皇上和王爺父子和睦,家和才能萬事興嘛,可是有些人,可不這樣想……陳洪這老東西早就投靠了景王,”馮保道:“想要扶保景王上位,那裕王自然成了眼中釘了。”

陸炳點點頭,道:“宮裏還有黃公公和你這樣的忠義之士,扶危定難,我這裏替裕王謝過了。”

“不敢,不敢,”馮保雖然謙遜,眼中卻有得意一閃而過,道:“我們在宮裏彌補還不夠,還要你們趕緊想辦法,三天的時間,如果想不到辦法,那可就大禍臨頭了。”

“那現在關鍵就在這個高學士身上,”陳惇不由得問道:“等等,這個高學士,是不是叫高肅卿?”

“就是河南大嗓門高拱嘛,”馮保道:“好像還有一臉絡腮胡是不是,我也就見過他一麵。”

陳惇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摸了摸頭頂,百會穴還殘存著一個大包呢,高胡子家的棗子硬的跟石頭似的。

陸炳和陳惇對視一眼,道:“難為你深夜出來一趟,替我謝過黃公公。”他這麼說,自有人上來,接著倒茶添水的機會,悄悄送上了一個小小的壽字如意錦囊。

馮保不動聲色接過錦囊,手指輕輕一撮,發覺裏頭是張輕如蟬翼的薄紙後,笑意不由更深了。

陸炳看到他轉身後,背後有兩塊凸出來的骨頭,十分難看,心裏忽然一動,問道:“聽聞公公是宮裏的大寫字?”

馮保就欠了欠身:“一手字勉強能入眼。”

陸炳卻又不問這事了,反而道:“東廠的耳目也多,公公出來,可有防著?”

“當然,”馮保咧嘴一笑:“我坐著玉泉山送水的馬車出來的,繞了兩圈確定沒人監視,才敲了你們鎮撫司的後門。”

陸炳心中倒是稱讚他的謹慎,將人送走後,看著陳惇蔫蔫的樣子,笑道:“你小子這就害怕了?”

“是挺害怕,不是不是怕這案子重大,而是畏懼皇上人前說著信任,人後卻對我留有懷疑和防備,”陳惇摸了摸鼻子:“都督,你這麼多年伺候皇上,恩遇始終無間,皇上有沒有懷疑過你?”

“不要羨慕我,皇上始終沒有真正相信過任何一個人,”陸炳道:“隻不過對比其他人,我的私心小一些,人都是有自己的私心的,皇上以前求全責備,後來慢慢發現一腔赤誠孤膽的人反而令人難以忍受……我指的就是言官。”

“後來皇上就能容忍有自己私心的人,他發現有私心的人,更容易控製和利用,”陸炳道:“比如說,追求權和名,就是普遍的私心,這是皇上可以輕而易舉給與的,但他發現通過滿足私心而換取的忠誠,又是那樣的不可靠,所以他永遠找不到一個能信任的人。”

“總而言之,伴君如伴虎,”陳惇道:“現在說什麼後悔,可算晚了。”

“你還沒有步入官場呢,就有這種老態龍鍾的感歎了。”陸炳笑道。

陳惇返回大堂,不敢遲疑,當即將吳啟和調出來詢問,吳啟和聽到高拱的名字一臉茫然,說他和此人沒有任何交集。

陳惇這下也糊塗了,難道陳洪是紅口白牙誣陷不成?

等聽到陸炳說起高胡子的相貌,吳啟和方才想了起來:“……三月六日,我在鍾樓旁邊的芥子書屋裏買了幾本書,卻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吵嚷,出去一看,發現原來是小偷當街偷竊,搶走了一個絡腮胡子的錢袋。”

這個絡腮胡就是高拱,雖然腳力不錯,但奈何小偷腳底抹油,一溜煙就不見了。吳啟和從書屋裏買了書出來,見這人原本也是要買書的,還以為他也是士子,就好心給了他二兩銀子,結果好心被當做驢肝肺,高拱可不領情,拂袖而去了。

兩人的交集就這麼多,以後可再沒有見過。

吳啟和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問這事,但陳惇卻盯著他的眼睛,道:“……從現在起,你把這件事、這個人全都忘了,任何人問你,你都說從沒有這件事,從沒聽過這個人。”

吳啟和還不明所以,陳惇就道:“你還不知道呢,這個高拱就是裕王的侍講學士,有人心懷叵測,想要利用這件事,動搖裕王的儲位!”

裕王雖然並沒有被立為太子,但他是事實上的長子,與驕橫不遜的景王相比,他仁慈寬厚,得到了大部分官員的擁戴和支持,大家都把他當做儲君看待。但景王也不乏投機的支持者,他們當然會不遺餘力地打擊裕王。裕王一旦見棄,景王可不就是唯一的選擇了嗎。

吳啟和沒有想到事情會朝著預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他臉色慘白:“怎麼會這樣?”

陳惇卻不忍怪罪他:“這不是你的錯,是有人要借著你這事傾危東宮,這事情隻有一口否認,絕沒有承認的道理。如果承認,那不管你倆說了什麼,皇上都覺得裕王是真的在圖謀犯上,大逆不道。”

“可這事情怎麼賴的過去,”吳啟和渾身僵硬:“當時有不少人都看到了!”

“陳洪有證人,我也有證人,怕他個球。”陳惇心中已經有了個匪夷所思的主意。

他站起身來:“快去鼓樓大街帽子胡同,看看李時珍走了嗎?”

三天後,陳惇被召進西苑,嘉靖帝要問他吳啟和的訊問結果。

陳惇回稟道:“的確無人指使。”

嘉靖帝的神色就似笑非笑了,“朕把人交給你,是相信你能給朕一個滿意的結果,這就是你的結果?”

陳惇當即信誓旦旦道:“陛下,學生豈敢欺瞞陛下,學生將那吳啟和翻來覆去審訊不知道多少遍,吃喝拉撒都不放過,從頭審到尾,的確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證明吳啟和是受人指使。”

“你真的每一處都審到了?”嘉靖帝冷笑道:“那朕問你,三月六日,吳啟和曾和裕王府侍講學士高拱私下見麵,這事你審出來了嗎?”

嘉靖帝認為他不會審不出來,所以篤定他一定在給裕王遮掩,就等著看他驚慌失措如聞雷震的模樣,陳惇也的確是驚訝的樣子,卻沒有被戳穿真相的害怕,“回稟陛下,學生沒有從吳啟和口中聽聞此事,敢問陛下,這消息從何而來?”

“是奴婢的探子親眼所見。”陳洪得意洋洋地站出來,黃蜂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陳惇。

“我倒忘了陳公公除了禦馬監的差事,還身兼東廠的提督,”陳惇頗有些關心,道:“陳公公啊,東廠這麼些年不曾辦過案子了,業務能力還行嗎?”

陳洪的鼻子差點氣歪,“咱家的一切手段都是跟錦衣衛學的,你說錦衣衛行不行?”

這話倒是沒錯,東廠、錦衣衛都是特務機關,而錦衣衛在刑訊方麵是數一數二,東廠就差了很多,還得跟錦衣衛要人。

“那就說不通了,”陳惇道:“錦衣衛都不曾聽聞的消息,東廠從何得知啊?”

陳洪惡毒道:“怕不是不曾聽聞,而是聽聞了卻隱瞞不報吧。”

“如果真有這事兒,我為什麼隱瞞呢?”陳惇道。

“那就別怪奴婢說話粗了,”陳洪獰笑道:“你是想賣裕王一個好兒唄。”

“我為什麼要賣裕王一個好?”陳惇接著發問。

“因為裕王是將來的……”話說到一半,陳洪頓時意識到不對,嚇得汗流浹背,哆哆嗦嗦起來:“皇爺,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說錯了話!”

“沒說錯,”嘉靖帝道:“許多人都把裕王當儲君看待,都想在儲君龍潛的時候,有保護讚輔的功勞,將來就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說著他用一雙失望的眼睛看著陳惇:“朕以為你陳惇可以免俗,沒想到你也擋不住這種誘惑,費盡心思替裕王遮掩,朕對你真是失望透頂,在你身上費的這麼多心思,真是喂了狗!”

陳惇深吸一口氣,暗道展現演技的時刻到了,當即眼淚就出來了:“陛下如此看學生,讓學生實在是痛不欲生,恨不能剖心明誌啊……”

他嗚咽了一會兒,道:“想學生何德何能,蒙陛下深恩厚愛,將我從大獄裏救出,魚傳尺素,諄諄撫慰,又不以我年幼無知,耳提麵命躬親教導,我三尺孤寒,卻能身在天子近旁,耳聞目染聖賢道理,這恩德便是讓我結草銜環、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何況,學生還是皇上禦筆軟點的丙辰科狀元,二十歲的六首狀元,前無古人……學生怎會不知,這全是陛下的恩典,”陳惇真誠孺慕道:“學生一身都是陛下所有,早就立誓,此生隻忠於陛下一人,赴湯蹈火,也心甘情願……”

陳惇擦著眼淚,心道陸炳教的辦法挺管用的,心裏頭要想點傷心事,這眼淚就自然而然來了。陳惇隻要一想那天被高拱的爛棗砸地滿頭包嗷嗷叫的情景,條件反射就要流淚。

見陳惇說的情真意切,簾子內的嘉靖帝的心腸便不覺軟下來,心道朕對自己的兒子,怕也沒有這麼好過。

“你既然咬定絕無此事,那朕可就要當場傳訊涉案之人了。”嘉靖帝的目光在陳洪和陳惇身上遊移:“看究竟是誰在欺瞞朕。”

宮中飛馬派出去的太監不到半刻鍾就將人帶了回來,出人意料的是,帶回來兩個人,而且立在大殿之外。

“奴婢不敢讓他進來,”太監馬全擦著汗道:“陛下,這高學士、高學士他……”

嘉靖帝道:“他人怎麼了?”

“高學士他滿臉都是癩瘡!”馬全心有餘悸道:“活像個夜叉似的,嚇死個人了……”

嘉靖帝皺眉道:“把人帶進來。”

高拱和李時珍走進大殿,兩人向嘉靖帝行禮,隻見高拱的臉上蒙上了頭巾,隻留兩個銅鈴似的大眼睛在外麵,讓嘉靖帝道:“把頭巾摘下來。”

高拱依言將頭巾取下,隻見一張粗獷的臉上,巨大的膿瘡和黃癬,坑坑窪窪,像是被爛柿子糊了一臉。

陳惇心中努力憋住了笑,隻道天道好還,這就是亂扔棗子的報應。

嘉靖帝也被驚得往後一頓,“這是怎麼回事?”

“回稟陛下,”高拱一說話,臉上的癩瘡一擠一動:“臣容貌不堪,讓陛下受驚了。”

高拱說話費力,就由身旁的太醫李時珍回話,原來高拱早在一個多月前隻覺得皮膚發癢難忍,不知道是什麼毛病,也沒有當回事,後來實在忍不住瘙癢,就請了隔壁的李時珍來看,李時珍一眼就看出他得了“癩瘡”,當即給他配藥治療。

陳洪嫌惡地後退了一步,道,“高學士,你和貢士吳啟和私下串謀,指使他上書謀逆,已經事發,還不從實招來?”

空曠的大殿中,高拱的聲音仿佛洪鍾大呂一樣,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臣不明白這位公公的話,什麼叫謀逆?臣從未聽過這個名叫吳啟和的人,此何人也?”

“吳啟和下獄之後,”陳洪怒道:“百官都紛紛上書營救,你高學士能不知道?”

“臣患病這麼些天,全在家裏靜臥,並不知道朝事。”高拱道。

“那你三月六日那一天,身在何處?”陳洪厲聲道。

“自然在家裏,自從患了這癩病,一張臉爛成這樣,哪兒還敢出門啊?”高拱道。

李時珍就道:“臣可以作證,臣家就在高學士家旁邊,毗鄰而居,他的這癩病也是臣給看的,臣懷疑這癩子傳染,叮囑他不能見人。”

陳洪暴怒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有證人,都證明是他!”

“我看公公你才是胡說八道呢,”陳惇在一旁道:“眾所周知,癩瘡和麻風這類的病,都有傳染性,要是病人敢不做防護就上街,那是要人人喊打的,如果蒙了麵上街,你的證人又是如何認出來人的?”

陳洪氣得失聲尖叫:“不可能,這不可能!三月六日,他根本沒有患病!”

“沒有患病,這臉上的癩瘡哪來的,”陳惇道:“這麼說吧,陳公公,我不敢說你是不是居心叵測,攀誣裕王;但你的證人看到一個虎背熊腰絡腮胡的人同吳啟和說話,不把人看清楚就指斥是裕王府的學士,這很難不讓人覺得,東廠不是個僅憑心情辦案的地方。”

陳洪氣得眼珠子都凸了出來,還要說話卻被嘉靖帝打斷:“莫非你也想學那些大臣,欺瞞朕嗎?”

嚇得陳洪當即癱軟在地,汗如漿下,砰砰磕頭道:“奴婢萬萬不敢欺瞞陛下,奴婢絕對沒有居心叵測,攀誣裕王!”

“朕還沒死呢,你們一個個的興風作浪,究竟存的什麼心?!”嘉靖冷冷道:“你們以為朕不知道你們都是什麼想法,投靠新主子,也要等朕死了再說!”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撕了這張嘴!”陳洪涕淚橫流道:“奴婢以後再也不敢胡說八道,再也不敢東想西想了……”

嘉靖帝隻等他將頭磕出血來,才不耐煩道:“守好你們做奴婢的本分,再有第二次,別怪朕不記得這幾十年伺候的勤勞……”

“是……”陳洪這回徹底癱軟了,像從水裏撈出來的,沒有一絲力氣。

嘉靖帝看了眼爛泥一樣的陳洪,又看了眼夜叉一樣的高拱,嫌惡道:“都下去,別在朕麵前礙眼。”

等到人走了,見乖乖孩子一樣的陳惇,嘉靖帝心裏才算舒服了點,但麵上的戾氣卻更深了:“朕把人交給你,這些天你都查出了什麼?讓朕怎麼同外麵交代!”

“陛下,”陳惇道:“學生可以用身家性命擔保,他絕對是自己上疏,沒有任何人指使。”

嘉靖帝的眉頭緊緊皺起,他寧肯吳啟和是受人指使的,也不願相信此人動機單純,這讓他難以接受。

陳惇就道:“陛下,學生這些天審訊吳啟和,得出了一個結論。”